碎花布下的“红肚兜”

沂蒙山区的老乡们管十几岁的大姑娘叫“识字班”，听说过吗？70后以前的朋友应该都还有印象，尤其是临沂北部山区的人们，上了年纪的人如今还是习惯称呼女孩为“识字班”。

据说，这一叫法来源于建国后的“上夜校”，也就是当初的全国“扫盲”运动。为了提高全民文化素质，在农村开展晚上由当地小学老师授课识字的“扫盲”运动，老百姓习惯称这为“识字班”。而参加扫盲的大多数为农村十几岁的姑娘们，男孩一般还是被送去上学了，女孩呢，大都早早就辍学或干脆不上学参加了劳动，那时候还是重男轻女吧。

一

作者：桃花源里论人生

“识字班”可不是乱叫的，在我们沂蒙山区，一旦叫上“识字班”，可就是大姑娘了。要是有眼神头的，可就瞄上了，心里开始算计给“找婆家”了。

街头那些老嬷嬷，干这一行最拿手，谁家小伙子该找媳妇了，东头谁的姑娘怪水灵，这都跑不了她们的“算计”，穿针搭线的，还能当个“媒婆”赚道喜礼吃。

“四妮”早就被这一伙盯上了，出落地如花似玉，窈窕的身姿让人直咂唾沫，惹得老太太们恨不得上前掐一把。

“你说，四妮她妈是咋打算的？放一个大姑娘在家里，不撒急，不上火的......”

“谁不说的是，过这村可没那个店了，你还以为这是粮食，囤着值钱！”

你看，老太太们着起急来，比自己的爹娘可上紧多了。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她们哪里知道四妮家里是怎么想的？

二

四妮，顾名思义，家里姊妹四个，她最小，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大姐、二姐早出嫁了，弟弟也结婚了，如今全家就愁这她大哥的婚事。

论起来，四妮的大哥比二姐年龄还大，但因为性情有点木讷，一来二去的，把婚事撂下了。在当时的农村，比不得现在，尤其是男孩，越大越不好找对象。二老就琢磨着在“待嫁闺中”的三妮、四妮中选一个给“换亲”。

“换亲”，当时在农村很时兴。有农村家庭境况差不多的，儿子不好说媳妇，就用女儿互换，两将就，彼此成全。

四妮早就看出了父母的意思，但考虑还有三姐在，所以她也没太放在心上。

三

四妮比我大两岁，论起乡邻我喊她姐。每到周末或放假了，我就跟在她后面放羊，割草，拾柴活......最有意义的就是夏秋两季的捡麦穗、搂地瓜、搂花生。

最初在生产队时，我们都小，就跟在比我们大一帮的孩子后面，捡农家肥，其实就是那些鸡屎、羊粪什么的，凑多了、晾晒好了，送到生产队挣工分。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和四妮姐显得比较亲一些。

她上到二年级就下学了，但是四妮脑子灵活，和我在一起她总是问一些关于学习的事儿。她是村里上夜校比较积极的一个，有点为了“报答”她对我的好，每晚都陪着她去上“识字班”。

因为女孩比较多的原因吧，夜校现场比较热闹。那时候没有电灯，整个教室里前后两头挂着两个大汽灯，这在当时就是享受了，特别亮！

每次开始上课前，就像村里放电影那么热闹。调皮的男孩还朝姑娘们头上撒土、扔草屑，惹得“识字班”们群起而攻之，追着满院子跑......有的大龄小伙也来凑热闹，现在来看，我估计是来去“踅摸对象的”。

老师一到，立马安静下来。用现在的话，老师那时候就是兼职，白天他们就是正儿八经的老师，晚上就代课“识字班”。那些调皮蛋子男孩们哪个不见了灰溜溜的，不老实，第二天就得“挨罚站”。

四妮姐学得用心，当时弄不明白的，回头都是再详细问我，我也乐得“效劳”。忽然有一天，我发现四妮开始心不在焉了......

四

三妮要结婚了。

本来她就不小了，在村里人看来这没什么，但对于四妮一家来说，好像炸了锅，一家人闹得不可开交。

不光四妮，三妮其实也早就明白，父母把自己留在手里也是为了给大哥留后路。对于“换亲”，哪个女孩家都不愿意走这条路。十里八乡的，耳朵里都听多了，“换亲”没有一个好下场，有矛盾了就“窝里斗”，整个亲戚都臭得像狗屎一样。

三妮在本地一个家具厂干活，同事给介绍了邻村的一个青年，见过几次，又有会修车的好把式，三妮一看时机成熟，忙不迭地就催促父母把婚事定了。

虽然是一百个不乐意，但是闺女大了，还好有四妮在，父母也就半推半就地把事情给办了。这可苦了四妮，一气之下，她离家出走了半个多月。

五

和我们村老张家那“公子哥”好，全家人都感到意外。但是我早就料到了......

四妮回来时，穿的一身新，有点时髦的碎花布加上漂亮的围巾，显得有点城里人的气质。大家都以为她在外边找到好工作了，嘀嘀咕咕的那些街头老嬷嬷可有话题了。

父母把她训斥了一顿，但也不能太强势，毕竟父母心里有愧......

有了三妮这一出戏，父母自然撒急了，四处打听给大儿子找“换亲”的事儿，四妮可是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人好像也是铆足劲，每到秋天就躁动不安，都想着给自己来个定论，最起码给这一年有个说法，否则过不了几天就真的得“喝西北风”了。

那时候，高粱，玉米种得多，几乎家家户户都把它当作主粮，秸秆还能留着卖钱。那是一个景啊，房前屋后，场院大街，到处攒着一簇簇的成捆的高粱秸，搭得就像窝棚，我们最喜欢来回窜“藏猫猫”了。据说，这“窝棚”还有一个作用......

秋天的晚上格外皎洁，月光飞度，云层穿梭，整个村外被照射地像白昼一样，几米开外就能清楚辨人。

那晚，我们一群小伙伴照样玩得欢，窜得急，围着那些麦秸垛、高粱秸窝棚没完没了的狂奔。玩得正欢，我忽然听见有人在悄悄地说话，你一言我一语的......

顺着声音，我靠近高粱秸攒的一个窝棚，不用看，我听出了是谁。

其实，从上“识字班”时，我就知道四妮和张家小哥好上了。他总是在夜校下课后等着四妮，然后一起四下转转才回家。

张家小哥家境好，父亲是银行行长，早早给安排了接班的事，以后吃“国库粮”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四妮上学时，他们就是同班，如果条件允许，他们或许会一直是同学。

看来，四妮是等不下去了，如果再拖下去，她知道是什么后果。

果不其然，四妮和父母说开了，家里直接翻了天！父母竟然以死相逼。

我们家是前后院，有事听得清清楚楚，他们这顿闹腾，简直就是惊动了半个村。我知道四妮姐委屈，但也是命。

过了两天，我去她家看四妮姐，家里消停多了，当然是她做了让步换取的。她明显地不愿说话，猛然间，我感觉我们之间的距离好远好远，远的有点陌生......

她正在慢慢地把自己当初出走回来时穿的碎花布衣服包裹起来，还有那个自己精心缝制的红肚兜——她曾告诉我，说是给自己结婚时准备的。

当两个多月后再见她时，四妮姐可是憔悴的都脱相了，我以为她是被这事折磨的。母亲说“她刚流产了”。

莫名其妙的，我竟留下了一滴泪。

后来，大哥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