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媳妇山东汉——彪子的彪悍人生

我们本地的惯例，说不上媳妇，就下关东。

彪子下了关东。

彪子长到30岁，还是光棍一条。倒不是他长得歪瓜裂枣，一米八的个头，身材魁梧，颇有男子汉的气质。除了性格有点犟，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可就是没有媒人上门，因为他家太穷了。老婆子糊糊涂涂，啥也不会干，她几乎从来不上床睡觉，都是靠着草垛眯一会。老头子拼尽全力盖了两栋房子，又给老大说了媳妇，再也没有本事了。唯一的一个妹子又拒绝给二哥换亲，彪子就这样棍着了。

东北的确是山东人的福地。几年之后，等彪子回来的时候，已是一个四口之家。他不仅带着一个说话叽里呱啦让人听不懂的东北娘们，还带来一女一儿两个孩子。

他们就住进了那栋没有装修的瓦房。分家的时候，老头子给了他一张白杨木床和一瓶油，一袋麦子。彪子嫌东西少，木床质量孬，两三脚就踹碎了木床，扔到他老子家院墙西边的树林里了。那些断腿残板横七竖八地躺在树林里好些天，泛着白生生的光。

彪子没有地，没有庄稼，就到处割青草，晒干，垛成草垛。他干活不知疲倦，一上午就能割一大车。大热的天光着膀子，汗珠在古铜色的胸膛上滚滚而落，健壮的肌肉充满了力量和美感。学校后勤领导看他能干，雇佣他给学校掰玉米、割玉米秸。玉米秸归彪子，算作报酬。玉米秸里总免不了有些掰落的玉米棒子，拉回家后，都让彪子挑出来，晒在门口的土路上。虽然少，但都是粮食啊，能填饱孩子的肚子，都是好东西。

夏天土豆最便宜，彪子家几乎天天炖土豆。中午时分，一家四口围坐在门口树荫下的小方桌前，除了最小的男孩，一人一大碗土豆，没有肉，有没有什么油水，唏哩呼噜，吃得贼香。最小的孩子快两岁了，不知道是营养不良还是缺钙，到现在还不会走路。白皙的脸蛋，孱弱的身子，看起来让人心疼。他妈妈抱着他，用汤匙喂他吃碾碎的土豆泥。一旁的彪子赤着头，光着膀子，脊背上满是晶莹的汗珠子。

彪子的老婆长得温温柔柔的，一口东北大渣子话，语速又快，听不大懂。她的老家也是附近村子，只是在东北长大的。家里几乎什么财产也没有，彪子性格又暴躁，两人经常吵架。一吵架彪子就会动手打人，摔东西，两个孩子就会哇哇大哭。听到他们夫妻开战，我母亲和二婶就会走去劝架说事。有时候小媳妇会抱着儿子，跑到我们家，对我母亲说：“大奶奶，我躲一会。”怕彪子找到，就躲到厕所里。我母亲摇摇头，叹息着说：“穷打穷闹，这日子怎么过啊！”

打来打去，终于把一个家打散了。那个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女人毅然抛下两个孩子，跑回了东北。彪子脾气倔，也不去找。亲朋好友都劝他，他脖子一挭：“有本事跑了就别回来！”女人真的就没再回来，几年后捎信来让他去东北。彪子去了一趟，回来后说：“我以为让我去接她，原来是让我去离婚！”那个跟着他从东北回到山东，给他生了两个孩子，不怕苦不怕累的女人，终于被他打跑了，再也找不回来了。二婶和母亲嘀咕说：“孩子这么小，心可够硬的啊！”母亲恨铁不成钢：“都是彪子打跑的！”

彪子又成了光棍。

这次还好，还有两个孩子。大的女孩四五岁了，已经能够帮忙了。秋天晒地瓜干的时候，帮着摆瓜干，摆得又快又整齐。彪子抱着哇哇大哭的儿子，没法蹲下去，只好站着用脚拨拉瓜干。我是第一次看见用脚摆瓜干的，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又心酸。

彪子的侄子考上了中专，请我父亲去喝酒（我父亲是孩子的小学老师）。彪子喝醉了，拉着我父亲的手说：“大爷爷，我好生干活，好生拉扯孩子，一定让孩子考上大学！到时候也请您喝酒。”巧得很，十年后他儿子没考上高中，到我教的班复习。男孩子都比较贪玩，有一次没做完作业，让我抓住。我没骂他没训他，就把当年他父亲抱着他摆瓜干的事和他父亲对我父亲说的话，平静地告诉了他。男孩子的眼泪当时就流了出来。

我们，尤其是孩子都生活一种假象里，看到的是生活的安宁和美好，是父母的平凡与卑微。当撕开假象的帷幕，看到的真实对那个男孩的冲击到底有多大，我不知道。只知道几年后再看见他时，他已经是一个年轻帅气的军人了。高考时他考上了山东最高学府———山东大学，一年后又考上了国防生。生活正向他展现最美好的一面。那个瘦弱的被母亲抛弃的男孩子，靠自己的努力完成了华丽的蜕变，改变了自己的人生！

村里人都说那个东北女人没有福气。怎么说呢，这就是生活，既充满了艰难困苦和心酸无奈，又充满了希望和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