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兄弟，我的狗

小时候，父亲在邻村教书，周末回家的时候带回来一只小黑狗。

小眼珠瞪得提溜圆，特别有神。因为家中已经喂养了一只大黄狗，只好将小黑狗送人。我跟着两个哥哥，抱着小黑狗，挨家挨户地问：“你们家要小狗吗？”那时候家里都穷，人都勉强吃饱，哪有东西喂狗？跑了一上午，也没有把小狗送出去。小黑狗特别活泼，老是喜欢跟着我们转。把它放到岭上，它会跟在你后面一口气跑下来，像一只滚动的黑绒线球。那时的孩子都吸溜着鼻涕，二哥就敢让小黑狗舔。我却不敢，我怕它把我的鼻子咬下来。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就叫“鼻涕虫”，大伙都接受了。

我们都喜欢“鼻涕虫”，跟父母商议不送人了，留下它吧。父母有点为难，家里四个孩子，还有一只大黄狗，再喂养一只确实有困难。大哥说：“把我的饭分它一半！”在我们的争取下，父母终于同意了我们的请求。

“鼻涕虫”成了我们兄弟最好的小伙伴，走到哪跟到哪，就连我们去洗澡，它也跟着，坐在岸上给我们看衣服。有什么好吃的，大伙都舍不得吃，偷偷留给它。吃水饺或者偶尔吃肉的时候，我会留一口在嘴里，若无其事地离开，到院子里偷偷吐出来，给它吃。一年之后，它已经长成了大狗，坐在地上足有半人高，黑缎子似的皮毛油光水滑，看起来威风凛凛。它很有灵性，像小孩子一样聪明。它从不进堂屋，即使屋里没人，它也不会动桌子上的饭菜；自己还会跑到黄豆地里捉豆虫吃。

一个中午，我们吃完饭去河堤栗子树下乘凉，母亲追出来嘱咐：“不准去水库里洗澡！”大伙杂七杂八地答应，一哄地跑出家门。栗子树下虽然阴凉，但不如水里清凉。看着水里一大群光屁股的孩子在打水仗，我们终于忍不住诱惑，把母亲的嘱咐抛到脑后，都脱得赤条条的，用热尿拍拍肚脐眼，稀里哗啦地下水了。二哥甚至把“鼻涕虫”带下了水。令人惊奇的是，狗狗没有学过游泳 ，却天生会游泳。二哥拽着它的尾巴学凫水。我不会凫水，连狗刨都没学会，只敢趴在岸边瞎扑腾。

我们痛快地洗了一个澡，往回走时大哥提醒，回家别漏了馅。果不其然，刚进家门，母亲就关上大门，问大哥：“是不是到小水库里洗澡了？”大哥摇头，我们也跟着摇头，没有人敢承认。开玩笑，承认了，那是要挨打的！到水库里洗澡，还带着几个弟弟，万一出事，是很危险的！母亲自有办法：“站成一排，都把胳膊露出来！”我们乖乖地站好，露出胳膊。母亲用指甲在每个人的胳膊上划一道印子。印子是白色的，这就是洗过澡的“罪证”，铁证如山！很少生气的母亲这次真的生气了，因为村里前些日子淹死过一个孩子，所有的父母都对孩子下了不准洗澡的死命令，我们却迎风“作案”。

母亲抓起了粗大的笤帚把，大哥一看不好，撒腿就跑。他很聪明，就围着磨台转圈，母亲拿着笤帚在后面追。小孩子身子灵活，左转右转，母亲就是抓不到他，气得呼呼喘粗气。“鼻涕虫”蹲在一边看热闹，看出公道来了。看我母亲追不上大哥，它猛地窜出来，一口咬在大哥的屁股上。大哥惨叫一声，抄起旁边竖在墙根的磨棍就追。“鼻涕虫”一跃而起，翻过矮矮的院墙跑了。大哥不算完，拎着磨棍追出去，一直追到邻村追不上才算完。“鼻涕虫”躲在外面，直到第二天才敢回来。

大家都说这狗太通人性了。

“鼻涕虫”长大后，身形高大威猛，骁勇好斗，打败了村里所有的狗狗，是村狗中的王者。有一次 生产队长到我家，“鼻涕虫”可能嗅到了“坏人”的气息，冲他龇牙咧嘴，神态举动极不友好。队长也是生产队里的王者，不甘示弱，拿树枝吓唬狗子。“鼻涕虫”面对挑衅，不服就干！冲上来就是一口，差点把队长的小腿咬穿。出了这事，父亲和三叔商议说：“咬人的狗不好再留，万一咬了人家的小孩子就不好了，不行就卖了吧！”我们一致反对，可是人微言轻，哭也没用，大人们不听我们的。

三叔找来了收狗的人，可是“鼻涕虫”意识到了什么，对着收狗人龇着牙，嘴里发出低沉地威胁的声音。因为它太凶，收狗人不敢上前抓捕，三叔也不敢。最后大人们逼着大哥抱住“鼻涕虫”，安抚住它，把索子套在了它的脖子上。

“鼻涕虫”被收狗人带走了。

我们兄弟都很伤心。一个小伙伴，大伙把它从一只舔鼻涕的绒线球，一口饭一口饭地喂大，喂成高大勇猛的狗王。可是，说没就没了。大人的想法我们不理解，只觉得大人的世界真的很复杂。

打那之后，家里再也没有养过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