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盛世，如您所愿

我发小的大爷李相落，是烈士，原志愿军26军战士，1951年牺牲于朝鲜上甘岭，安葬于我们村的公共墓地。

我们小学时清明节扫墓，还去瞻仰过他的事迹。听说是衣冠冢，坟里埋的是烈士的几件衣服。

解放前，李相落的父亲是个“扎密活”的（长工），家中赤贫，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到三十好几也说不上媳妇。那年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姑娘来我们村讨饭，主家看她虽然个子不高，脸上略有雀斑，但还算清秀，就说合两人结了婚，一起过日子。平时男的去地主家干活，女的还是老本行，四乡里讨饭，日子虽然清苦，但总算有人知冷知热，像个家了。等到相落出生后，凭空添了一张嘴，日子过得越发紧巴。

相落饿急了就去偷煎饼吃。煎饼是他娘舍了脸面，走四邻，串八乡一点点讨来的，不是一张张一个个的，都是煎饼渣，小的如铜钱，大的似巴掌。这些煎饼渣是留给爹吃的，因为他在外面出大力气。煎饼渣藏在柳条篮子里，柳条篮子挂在梁头上。相落总能想出办法，够下篮子偷吃。他不敢多拿，一次偷拿一小摞煎饼渣，攥在手里，怕娘看见，偷偷跑到村子后头的坟地里，趴在坟头的后面一张一张地吃。煎饼的香甜没能打发他的肚皮，却越发勾起他的饿虫来。

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后，村里开始动员青壮劳力踊跃参军。相落家出身好，本来是不必参军的，他主动请缨，积极报名。他娘在后面大哭也不中用，相落铁了心要去当兵。他对娘说：“当兵有白面饽饽（馒头）吃。”第二年相落在朝鲜上甘岭中弹牺牲，年仅21岁。

我不知道他吃上了白面馒头没有，我只知道抗美援朝初期因为美国人的轰炸，志愿军物资供应跟不上，就像长津湖战役，有时候冻土豆都吃不上。吃炒面，就雪水，那是家常便饭。那些饿着肚子，穿着单薄的志愿军战士在零下三四十度的风雪中誓死冲锋，这是什么样的精神？为了能上白面馒头，，为了不受美国人欺侮，这是多么卑微又多么伟大的诉求！

我们是邻居，小时候我经常跟着发小到他奶奶家玩，她家有个小里屋，我从没进去过，听发小说里面供着他大爷的牌位，牌位前长年供着三摞白面馒头。发小的奶奶活到九十多岁，听说临终还念叨她那个牺牲了的大儿子。

记得二十多年前清明时节，在平邑参加过一次祭扫烈士大会。主席台上一个个领导在连篇累牍地念发言稿，大会一直开到将近中午。几个老年农村妇女蹲在会场外的地垄上，她们穿着老旧的衣服，头上裹着过时的头巾，手里捏着布包，一直坚持到大会结束。我不知道长眠于这片陵园的是她的儿子还是她的丈夫？我不知道土堆下是烈士的尸骨还是几件衣物？对于我们来说，烈士就是个陌生的名字，对于那几个妇女来说，那是活生生的人，是她们至亲的骨肉！她们的布包应该装了祭扫的纸钱和祭品，装了她的儿子或者丈夫最爱吃的食物！

那些年轻人为了这片红色的土地，为了年轻的的共和国，为了过上吃白面馒头的好日子，抛头颅，洒热血，长眠于这片土地，长眠于异国他乡。苦，都是他们吃了；甜，由后人品尝。

今天，中国人终于抬头平视这个世界，可以对他们说一句：“这盛世，如您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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