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下流才是人民的下流？

余秀华

我一直想看《金梅瓶》的原著，但是去了几次书店，贵得很。又碍于一个女人买“黄色”书，怕落外人笑话，竟过了这么多年，还没有一睹心中的“真神”。说来说去，无非里面对性描写得直接、裸露，用我的眼光看，说它下流也不为过。当然“下流”没有一定的标准，性的下流不过是小儿科，人性的下流才是人民的下流。
但是我想一本书的源远流长绝对与它的“低俗”无关，它里面一定有别样的东西或气质。所有的一切都在我的猜测之中，它就有了几分神秘。

西门庆的原始积累完全依靠女人，没有他一个个老婆，就没有他的发迹。当然这也得靠运气不是吗？你再有能耐，没有女人缠你，你怎么办？所以西门庆是一个走狗屎运的人。什么样的人会走狗屎运呢？
1．生得潇洒。西门庆绝对是一个美男子。而“美”绝对是有用的，现在人说美男子是绣花枕头，有一点吃不到葡萄的味道。当然美人都是危险品，这个也没有争议，但在这里不在讨论之列。
2．保持一贯的优雅。这样的优雅多半是虚伪的，有目的的，但是时间长了，就可能达到目的。不过我看出了西门庆也的确是一个不错的男人，他的优雅也不是装出来的。在历史里，他是一个反面人物，但是反面人物身上还是有优点的，否则，他不可能成为“人物”。
潘金莲是一个耳熟能详的淫妇，所以这个女人一直站在人们的口水里，死了也不得安身。然而她是不是真正的“淫”呢？书里也明确交代了当时的社会风气——男盗女娼已经成为社会的主流，那是一个精神散落的空当期，作为一个社会最底层的女子，她不可能想到别的，吴作家一针见血地指出：她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生存。

是啊，一个人如果连生存都无法持续，还谈什么尊严？意义何在？在那个男尊女卑的时代里，她怎么可能一如现代的女子有一份正当的职业养活自己？不能！所以只能依附男人，所以男人就不把女人当人，西门庆娶了六个老婆，还在外面阅人无数。
潘金莲本是一般大户人家的丫鬟，生得极其美艳，于是男主人想占有她——这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她有反抗的能力和资本吗？没有！但是女主人发现了，男主人惧内，又不想失去潘金莲，于是把她嫁给了租住在他家里的武大郎。
看看，男人的阴暗心理，是不是比风月场里女人的身体肮脏多了呢？
武大郎配得上潘金莲吗？有才？有貌？有爱心？一样也没有！想一想她的命运，我觉得心疼，她没有能力为自己做主啊。而武大郎和潘金莲之所以能够走进历史舞台，无非因为武松！打虎英雄，又去了梁山反朝廷，样样大事情。牛逼得不得了啊。如果没有武松，他武大郎算个什么东西？而潘金莲又怎么可能被人闲话千年？
嫁给了武大郎，她会开心吗？而且时刻要应付男主人，时刻被两个猥琐的男人揉捏，她会快乐吗？也许她无法说出内心的感受，也没有地方申诉自己的彷徨无助。
于是西门庆出现了，西门庆主动进攻，遇到这样的情况，没有人不动摇的，因为她的贞操已经被剥夺得一点不剩了，而为了武大郎守什么贞操已经很可笑了。一个人的贞操在有人珍惜的时候才是有价值的，而被浪费的贞操无非就是一个笑话。于是两相比较：
1．西门庆帅，武大郎就不说了。
2．西门庆有钱，武大郎卖烧饼的。
3．在性方面，西门庆的经验可以打倒一百个武大郎。
感情的天平很快倾斜。几经周折，她嫁给了西门庆做了五太太。以后的生活和大多数小说写得就差不多了，女人多了，自然钩心斗角的，她一个没有背景、没有经济后台的人如履薄冰。于是想靠性来拉拢西门庆——自己的丈夫！甚至喝他的尿，想一想，何等心酸，只是害怕被他冷落，被他抛弃。设身处地地想啊，有没有更好的办法？西门庆的六个老婆里，除了大老婆，个个不干不净的。好几个还是从妓院赎出来的。在同样的道德祭台上，不公平的历史把所有的污垢扣在了她一个人头上，不知道她该笑还是该哭？

对于西门庆，我不讨厌他，我始终对他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怜悯，在他的生命构架里，他不是过错方。潘金莲不是，武大郎更不是。说到社会制度，我觉得也不是：一个完善的社会制度同样会被人踏出无数缺陷，更多的人依然会死在这个缺陷里。
幸运的是他们都死去了，而在人们舌尖上战战兢兢过了几百年的潘金莲想必也不把人们的口水当回事了。
许多事情无法给我们展现明确的是非观，甚至许多时候，人性也是空缺的。人性空缺的时候，我们的种族面对的是更大的牺牲。
潘金莲是活活地牺牲给我们看，甚至不给自己留一个翻案的机会。如同神话里那些让自己的魂魄毁灭的人，他们在轮回里永远不复存在。

节选自《无端欢喜》，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