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您还在门口眺望吗

故乡的老屋有一扇普通的门。

门外的大树小草、牛羊鸡狗和来往的行人以及偶尔路过的拖拉机，都是由门外映进到门内人们的眼帘。门内只有几件陈旧的家具、土炕、土灶、案板和几个面瓮以及我的父母。

母亲因一条腿晚年疾病不能行走，门将母亲与外面精彩的世界相隔，她就成了守望门口的老人。父亲天不明起床已成一种习惯，第一件事就是到牛棚去喂牛然后洗漱，准备下地干活的工具同时还要准备给牛割草的草筐和镰刀。母亲起床后总是让父亲早早地把门打开，她要看看门外的世界，听听门外的声音。她每天努力下炕后双手扶着50公分高的方凳去舀水洗漱，给父亲准备出门下地的早餐。父亲将已经吃饱的牛从后院的牛棚牵出栓到门前的歪脖洋槐树上，带着早餐和劳动工具边吃边走向田野。

母亲扶着小方凳迈着小脚挪移到门口，守在门口笑盈盈地看着拴在歪脖洋槐树上的大黄牛，因为这是她和父亲的劳动成果；时不时地看着门前的核桃树和杏树以及仅有一条通往她曾经熟悉去街道的小路；偶尔有“嘟嘟嘟”的小四轮拖拉机从门前经过，也有熟悉的乡邻路过，母亲总是面带笑容亲切地打招呼，直到看见孩子们去学校，她才挪移着凳子回到门内继续整理家务，准备农村中的早饭。

每到农村的饭时或傍晚，母亲就又早早地守在门口，望着从地里回来的人。打听着父亲在什么地方割草，是否走在回家的路上？盼望着父亲担着草筐早点回来，也时不时望望巷口看看哥哥是否从学校下班回来？所以母亲近两年都是与门相伴，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简单的生活，享受着生活的快乐。

母亲生命的最后一年，她躺在炕上的时间比较多，门就成了母亲的希望。无论坐在炕上还是躺着，她总是守望着门口，期盼着我、姐姐和哥哥以及亲人们的出现。

因我是父母的老来子，长期在外加之经常出差，家里照顾父母的重任就落在了姐姐和哥哥的身上，我几乎不用操心。可是天有不测风云，1999年7月21日54岁的姐姐突发疾病不幸去世，这件事对母亲精神打击很大。国庆节后我回家看母亲并陪她小住，这一次竟是我一生中最刻骨铭心的一次离别。

那天中午我从街道走到巷口，第一眼看到门是开着的。走进门，母亲躺在炕上守望门口。我高兴地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母亲喜出望外，一边爬起来一边含着泪花说：“我的娃，你把妈给忘了，都快两个月了才回来。”我酸楚的心借口工作忙，急忙扶着母亲坐起来。母亲一脸的高兴，兴奋的竟然语无伦次。连忙找鞋，不顾我的反对坚持扶着小方凳，小脚挪移着走到案板前，又是和面准备午饭，又是发面准备晚上烙我最爱吃的锅盔。我围在母亲的身边帮她一起做饭，听她诉说着对亲人的思念以及家中的闲情旧事。午饭准备好后我去地里找回父亲，我们这个仅有的三口之家又洋溢着久违的温馨和幸福。

晚上帮父母做了几个菜，摆到炕桌上和哥嫂子侄一起陪父母坐在炕上吃饭聊天，听她回忆姐姐最后一次看她的所有情景，她伤心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怨：“上天怎么不用我的命换回你姐的命”。我不忍心看着她伤心就岔开话题，询问母亲的病情和亲邻之间的往事，竟然不觉已经聊到凌晨一点多。我陪父母睡在土炕上，母亲又详细询问城市下岗对我工作的影响，仔细询问孩子在校的情况，熄灯后母亲还兴意盎然一直给我讲身边的故事，直到我睡着了。

不知不觉在睡梦中听到拉风箱的声音，我翻身看了一下手表，还不到六点，母亲又忙着给我做她认为最好的美食，我困得又转身睡了。当我听到有人叫我时，发现母亲爬在我的耳边轻声叫我起床吃早餐，所有这些都凝聚着母亲对我浓浓的爱。

午饭后母亲一边让父亲把自己攒下来的十多个鸡蛋，从案板上的瓦罐拿出，一边对我说：我也没有什么给咱娃拿，这是咱家鸡下的新鲜蛋，你带回去给娃吃。我说不要但父亲态度坚决不容我分解，用碎麦草铺垫将鸡蛋小心翼翼地装在一个纸盒用绳子系好，与我的手提包放在一起总怕我走时忘了。

因母亲行动不便，临行前我告诉她：妈，我这次要去广东预计春节可以回来，您不要操心。您在家多保重身体，春节您的大孙女还要结婚，这是咱们家下一辈第一件大喜事，一定要照顾好您和父亲的身体。母亲说：你放心走吧！不要操心我。我不忍心看到母亲依依不舍的泪光，转身走出家门。在门外和送别的乡亲挥手话别，突然一位堂哥喊我：新生，大妈在门口送你。当我再次回身时，母亲用双手挪着小板凳已爬到门口，一条腿跪在地上然后紧贴着门坐在小板凳上，一手扶着门框，一手边擦泪水边向我招手。我强忍泪水向母亲挥手告别，谁知这次竟是我和母亲的最后话别。

临近春节从湛江乘车转道宜昌，突然接到大哥的电话，说母亲病重，希望我早点回家。当我第二天傍晚回到家时，门已紧闭母亲在炕上已进入弥留之际。我哭喊着母亲，她只是挣扎着睁开眼睛看了看，嘴角努力地动了几下，但已说不出一句话，眼角流着泪水，这就是我和母亲的最后永别。事后大哥告诉我：那天从清早到下午，母亲躺在炕上眼睛一直望着门，叫着我的名字。

父母相继离世后，门前院落树叶飘落，杂草丛生，门在清冷的四季常年紧锁。每次回家祭拜父母时我总是要回老屋看看，每一次看到门时，就想起母亲一条腿跪地上，一只手扶着门框，一只手擦泪向我挥手的那一幕。

从此母亲与门成了我心中永恒的画面。

作者简介：郭涛：陕西省蓝田县三官庙人，1982年求学离开家乡，现居南方工作。故乡—三官庙是他的根，是他的记忆家园。它见证着他的快乐，记录着他的成长，哪里有他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是他魂牵梦绕的地方，他爱三官庙更爱那里的风土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