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转车轱辘的轱辘哥

轱辘，其实说的是我的一个发小轱辘哥。

他人长得黑，短，圆。最主要的，是他半辈子手里务弄着一个圆轱辘方向盘，有时手里这个圆轱辘操控着20多个圆轱辘，在地球皮上挠痒痒。 “我的眼里满是轱辘，满地的圆轱辘。”圆，在他眼里光溜溜，摸到手上浑实，碰触到人不硌身，把玩在手提神健身。呵呵，好处多吧。”他给孩子谝太阳系中彗星撞地球，也满是圆的铲车轱辘，玩具车圈圈，过山车转盘。他开过17米长的红铁龙货车、六米八的小货车、能拉三四十个人的小客车、跑过县城的白云蓝天出租车，还有他自己家的小轿车和政府公务用车。

他是轴，我们轱辘群成员只能是一根根辐条。

三四辆车一路同去旅游。他把平时跑五六十码的一台半新不旧的红光S2，开到160码的速度。在服务区里刚一停车，轱辘嫂狠狠地上手，拽住他耳朵拧了一圈。“哎呦，别拧别拧，发条这玩意越上越紧，速度越大！” 我们大家都哄地笑了。他的儿子在一边说话了，“我爸开车，恨不得把车轱辘背上往前冲。”大家又是一阵嘿嘿嘿的笑。轱辘哥就是这样的转动不息，实实的一台车的性子：动起脾气来，嘟嘟地冒烟，声浪震动一片。只要他踩下油门，那些轻狂的、想贴边逞能撒欢的马路哥，飓风袭卷一般躲闪，乱窜；他抬起右脚，车轱辘款款而行，山峦、河谷、逆流的轱辘、女神仙子、白云、鹤鸟，柔情蜜意地倒影在反光镜。

轱辘哥对车牌数码有自己独特的敏感。一个牌子是758ld，他非常有趣儿地搞怪成顺口溜“亲我吧领导。”一下子用谐音就把这个车号记住了；他对0打头的警务车、z打头的或部队用车，中间字母代表的地区，能分毫不差，滔滔不绝说出来：那些车申请的时间、所在的区域、车屁股标明的特性，那辆车没有消食，那辆车子放的是汽油尾气还是柴油臭屁------

痴说的是他的热衷。

痴轱辘群里，他给成员取得雅号“黑鬼”，黑是长相；鬼，是心眼子扑朔不定的嬉笑称呼；“色眯眯哥”，是缺女人又老爱眯眼转动脑瓜子；老鸡，是围绕学生转游，撇不开手脚的教书匠；什么二饼，银虎，毛蛹，王老板，威哥，县长司机-----反正五王八猴的笑料。轴赶得勤快，轱辘就转得欢畅。

欣赏一件造型艺术：茶壶盖的头型，最花哨的蟠龙缠绕的一个短袖，黑红相间的大裤衩子，裤子鼓囊囊地塞着钱，钥匙，电话，驾照本本子，滴流在腰髋两边，将体型又拉扯为椭圆。叉开双腿撅着屁股走路，感觉有点自大耍怪的那种样子。好有势头的轱辘哥！你浪迹江湖，没人敢惹你，你是长着红头发的哈哈（坏）人。

“正平，给你也弄4个轱辘的车开开！你瞧，满街道是人不是人的，哧溜哧溜开着轱辘胡滚。连肚里黑黑红红混杂的羌王村村长高涛，都人五人六地开着5个圈圈标志的轱辘。”

轱辘哥认仁，不认人。高涛看见他收藏的石鼓要搬走，“五万收购的，不外卖。”高涛眼睛瞪得老大，呲牙咧嘴呆成一尊石狮子，摩挲的手缩进衣口袋。

轱辘哥经常说，轱辘如果没有辐条的支撑，轮子不就成了瘪瘪皮塌塌腰；人撑人，人就圆活，人就高；人拉人，心就散，心就诡。

轱辘群里的成员眯哥，他娃感冒失治，感染成严重的肾炎，尿蛋白两个加号，这是轱辘哥亲亲地遭受过的罪。己亥猪年初三，他大包小包的吃货、补品送上门，临走塞给娃娃200元。“娃的身体要紧，娃的管教要紧。你的困难，咱群里的都得帮衬。”

我轱辘哥不以势处世。他可是坐拥10间临街门面，人称五百万的主儿，他经常说给开“吴忠羊肉独一处”的租客，“轱辘要滚得长远，路全得靠自己不断铺。”

他一向为人不生分，和本村远嫁的一个侄女，爱在微信搭腔开玩笑，整天在群里喊着亲呀，爱呀，发红包，刷存在，晒喜怒，不免发一些暧昧搞笑的小视频。招惹得轱辘嫂的醋缸晃晃悠悠，不安生。“咋咧咋咧？！我们轱辘群里的一个个轱辘型号，车圈大小，轮胎花纹深浅，磨损年限，谁不清楚？我这个老轱辘滚得再远，还是认得滚回家的路的。”

唯一那次，轱辘哥“圈摆螺丝松”列，软塌塌的，抛锚在沙滩一般，整个人不来劲。

轱辘哥的大去世。关中农村地区有着“喜事叫，丧事到”的讲究。轱辘哥的亲哥在市工商部门做小领导，下属的科长主任们，一个个要好的像鸭子扑水一般赶来吊丧，随了份子礼后，抹了油嘴，俩词“节哀”“顺便”就散伙走人。回过头再瞅瞅轱辘哥的七八个发小：在轱辘哥的大，过世当天下午纷纷赶来，买香火请乐人，借桌子拉灶具，出主意排执事单，搭棚接电，过事当天扶柩抬灵，下葬填土，拆棚送还零碎，清扫屙渣，最后悄没声地拍屁股走人。“兄弟们，好，好好，好好好。”轱辘哥在电话里追问，大恩不言谢，他脑子的账本本清着呢！

他是一个隐藏于市的收藏爱好者。小石磨盘、石鼓，猪槽、老马达、老式的绿皮三轮摩托车、手扶拖拉机------凡此种种，总和圆轱辘脱不了关系。轱辘哥说，他时候就在家里捏泥车，办车展，几天几夜念想这事，鼻涎邋遢弄得像个泥猪！轱辘哥还说，他想他大，他爷，想自己的小时候，想石头碌碡陷在麦苋里碾场时吱吱悠悠哼小曲-----“20年来，他妈的大货车，自己一开就是晚上七八点顶到早上七八点，颈椎弯曲，双腿浮肿，肚子上三圈轮胎线，血压噌噌冒高。哪有以前的悠然自在？车轱辘害得人不浅。”睹老物件，思忖旧人，让思维的轱辘滚压在记忆松软的泥土里，印出美丽的辙痕。而他，一样的不附世态包浆！

转转，说的是他一秒钟也闲不下来，只要白天眼睁着。他在一家新的网上中介公司揽活。对方磨磨唧唧，“你的车太脏！嗯，还有还有，你的车牌号有7含4，不吉利。”一会儿又是“哎，你这个司机不太靠谱。”他一时就火冒三丈，“这位老板，你到底想说啥？就直说。是嫌钱少？马上加价！”他这一回说到点子上。以往有老关系的那个人说唉，就是钱少，再加个500块钱吧。他一向有一句顺口溜，叫“弯轱辘走直路，人放心。” 和轱辘哥合伙捣短（拉短途）做生意的那个老张，总是怕费油。他安顿着那个司机的心，“咱手握方向盘，光想多拉快跑。跑得快，肯定得费油。世上的东西，不在这头在那头。”“咱们算算吧：这一趟上富县，接着到长沙，再到广东拉的是苹果和蔬菜，七天跑了两圈半。相比以往只能跑两圈。那么，两圈半挣了7500，相比以前真的不少。”“当了一辈子司机，还会把车轱辘背进坟墓，装进你的棺材里边？转一转，歇一歇。”

在高速上一次遇到别人碰瓷，讹诈钱财。轱辘哥别看人短小，可是响当当的鲁达。他从车的后背箱，啪地一声抽出一个一米的明晃晃长刀，抡圆划成明晃晃的银弧线。“老子今天在这儿，看谁敢来？”那一群人，看看架势，看看自己手上的短匕首，铁棒，见事色不对，屁滚尿流的跑了。然后他赶紧发动车，也逃之夭夭。合伙的司机从么见过后背箱有长刀。“你刚才那一刀抡下去，那可要出人命的。”一个捂着嘴，“哈哈哈，你看这刀。”脚底下一踩，往回一折，嘎巴一声就成了两截：原来是一把塑料刀。轱辘哥感慨，咱不惹事，但事来了，咱也不怕事。

他最早学会的是骑俩轱辘的自行车。如今将近50岁了，轱辘哥说，其实人生最大的乐事，是再到70岁，80岁，90岁，还能稳当当骑上那把简单的自行车。

跑长途的司机满口社会话，轱辘哥也是很爱喷粗话的。关中环线上，车子跑的好好的，猛不丁窜出一个车，“你妈。孙子，爷直行优先。” 在312国道里行着行着，窜出一个自行车，“操！操！你急着去见阎王呀？真担心你娃明天看不到太阳。”他骂人一般是在很急的时候，而且是在别人犯错的时候，在别人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的时候，作为他惩罚罪孽的一种发泄的方式。

《中国诗词大会》中的余明炯，是一个出租车司机。轱辘哥自言自语：这个人脚踏实地，心怀远方。痴轱辘哥也正好图解着柏拉图： 人一生有基本的趣味， 人一辈子还包含高尚的追求。

其实我也在想，人生可不就是轱辘哥信奉的车轱辘经？

痴轱辘转转，这就是我轱辘哥——一位爱车达人忙碌的小日常。

作者： 李端利，蓝田县安村镇白村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