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人间*毛姑英的爱

图文雨中木槿 绘画木心

小时，第一次听奶奶念叨大豆地里有了毛（茅）姑英，还以为毛姑英，是村子里哪家的新媳妇儿呢。

当我挎着辣条篮子，行走在田野挖猪菜，看到一片片，一簇簇，细长叶子的野草，小伙伴们疯抢。用镰刀净摞草的嫩头，或者用手薅，草尖的伤痕，冒出涓涓绿汁，青香味儿真好闻。我很好奇，偷偷掐一片叶子在嘴里嚼了嚼，有点甜丝丝的味儿。同伴红霞说，这是毛姑英草。

后来，我知道，这植物是谷子的祖先，亦称“莠”、“谷莠子”，禾本科，一年生草本。花像古代军人战盔上点缀的头缨，应该叫“茅谷缨”。乡亲都习惯叫“毛姑英“，因她是故乡田野很有个性的草，如文静的村姑，落俗成现实的女人。风轻云淡时，毛姑英温和地擎着绿花，腰肢挺秀；风起时，毛姑英前呼后拥，披头散发，对抗灾难，毫不示弱，是泼辣的悍妇。

来了一场小雨，吹了一阵细风，被收割过的毛姑英，又憋足了劲，伤口拔节处又抽出新叶，叶子更肥美娇绿，看不出昨天被一群野孩子糟蹋过，伤害过。

等我住校过一个礼拜回来，再去薅毛姑英。站在一丛丛绿涛里，看见毛姑英拔节了，抽出细细的绿茎，很自信的擎着一穗毛茸茸的绿缨儿，野风一吹，斜斜的舞着，天真，柔美而又野味十足。毛姑英开花了，不能当猪食喂猪了。这时洋麻、红薯秧，或者别的野菜正好赶上繁茂，植物一茬接着一茬儿的成长，从来都不辜负田野的厚望。我们在田野，自由得不得了，天马行空，不问三七二七一，见到什么只要毒不死猪就割，先把猪菜篮子填满放在树荫下，再踏实的玩耍。

堂姐喜欢下水沟摸鱼儿，我拔几穗毛姑英，在岸边跟着，她摸到小鱼，扔到岸边草丛，小鱼在绿色草丛挣扎着蹦跳着，银光闪闪，我很快逮住。用毛姑英花茎串上，毛姑英另一端的花穗打个自然的结，串成一个满满鱼串。我把鱼串举得高高，对着树荫下安静的红霞炫耀。这时看到，同村的伙伴小勋，正握着红霞的手，给红霞戴毛姑英编的戒指。小勋把一枚青草戒指，很温柔的绕在红霞纤纤指尖，毛姑英的花穗正好是个精致的花型，开在指面关节，另一端，小心的打上结，小勋埋下头，脸贴着红霞的手，把多余的花茎用牙齿咬掉。太精致，太浪漫，太神奇了，我大惊小怪的嚷嚷，要小勋也给我编一枚青草圈圈。果然，也给我编了一个，他也是那样温柔的给我戴在指头。我只感到短暂的有趣好玩，不一会儿就觉得这圈圈戴在指头碍事，很不方便，赶紧把它从手指拔下，扔掉。

故乡的沟渠、田头、路边、树行、墙角、甚至墙头顶，到处都是毛姑英，一簇簇，一丛丛，一片片，千姿百态，万马奔腾，英姿飒爽，这么多的毛姑英，呈现出生命极富有的意境，让人不由的敬畏植物的顽强生命力。

礼拜天回到乡下，我拔很多毛姑英的花穗，一顺头的握在掌心，就握出一束喜气洋洋的花。直奔红霞家。到她的闺房，找出一只雪花膏瓶子，把花茎掐短，插在瓶子里，摆放在她的梳妆台。这时，发现台子上放着一个打开的粉色手绢，躺着一枚干枯的毛姑英戒指。这枚失去绿色水分的草戒指，潦草、粗糙，依然弥漫着春草的芳香，似乎带来持久浪漫的温情。铺开的粉红泄露了秘密，这枚草戒指暗黄的身体燃烧着红霞掌心的温度，定会想象到，刚才红霞抚摸着毛姑英戒指，脸颊绯红，幻想着明天的幸福。

毛姑英是故乡大地上，永不消失的草，很多东西都变了，毛姑英还是那样天真执拗，坚韧不拔。

事镜变迁，离开娘亲不知有多久了，回我童年的村庄。偶然听说，红霞与小勋私奔了，家里到处找，找回来要把红霞的腿打断。大家都议论红霞犯傻，小勋家一无所有，以后日子怎么过啊。我心剧烈的颤了，想起那枚由绿变黄的草戒指，只是一个简单的圈，很轻易的套住了一个女孩的青春。这时故乡满野的毛姑英正不顾一切的开着，能够编织数不清个戒指，红霞唯独爱那枚已经干枯的戒指。她为爱破舟沉度时，我在为家庭纠纷不能释然。因我去看生病的姑妈，他发火了，当初我们也是海枯石烂，冲破世俗走到一起，那时我就是这时的红霞，但愿以后的红霞不是现在的我。

原来，毛姑英就是书本里的狗尾巴草，它的花语是：暗恋，隐忍的爱。那满野逍遥自得，奔放自由的毛姑英，也有说不清的忧伤与痛苦，只是它种下了快乐的种子，长着幸福的模样。

我离田野越来越远，离毛姑英也越来越远了，经常念起故乡的田野很多草木该发芽开花结籽。多想用毛姑英编一枚戒指，收藏起来，带在身边，有着浓浓的民间艺术风味与田野气息，这时觉得这是很风雅的事儿。

毛姑英开绿花时，我又回故乡，走在毛姑英花拂弄裙角的田埂，我采几朵花穗，想着编戒指。远处的稻田埂，有一男人一女人撕扯打架，女的疯狂的骂娘，男的毫不留情的把女人往死里打。我急忙穿过稻田去拉架，已经聚集很多人，只见女人在一片毛姑英草丛里，打滚、哭喊、乱骂。男人被村邻拉着，拼命挣脱要去扇女人的嘴巴。

我愣住了，那女人是红霞，男人是小勋。

我沉默着离开了。

第二天，在村口，遇见了红霞，她蹬着三轮车，带着婆婆去赶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对我灿烂的笑。

不自觉得想起，故乡田野毛谷英草，一季又一季开落，粉色手绢里浪漫的毛姑英戒指，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