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人间*青春辣疙瘩味

辣疙瘩

图文/雨中木槿

辣疙瘩别名：蔓菁、芜菁、诸葛菜、圆头菜、盘菜，辣疙瘩等。

科属：十字花科，芸薹属，二年生草本植物。

功效：利湿解毒、治食积不化、消渴、开胃下气等。

采葑 爰采葑矣？沫之东矣。 云谁之思？美孟庸矣。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 送我乎淇之上矣。 ——节选《诗经 桑中》

到哪里去采摘大头菜呢？沫水之东！牵挂的人儿啊她是谁？是顾我的美女孟姑娘。她在桑树林里等待着，要和我幽会，还约我一起去上香祈祷。在淇水的边上，我们依依不舍。 这么浪漫的诗，可是后来又能怎样呢？他不记得葑，见到葑叫蔓菁，芜菁，后来成了丑八怪辣疙瘩。

读初中时住校，学校没有食堂，带一摞煎饼，一瓶酱菜，每天都吃煎饼卷酱菜，喝白开水。宿舍里有个女生叫霞，家里做酱疙瘩（酱辣疙瘩简称）买卖，她每天都吃酱疙瘩。很小时我不大喜欢酱疙瘩的味道，没有雪里蕻的味道纯正温和。腌制再好都有浓郁的辣味，窜鼻子。有个男同学枫特喜欢吃酱疙瘩，霞给枫带酱疙瘩一直坚持到初中毕业。她和枫是同大队同村同庄，后来恋爱了。霞父母嫌枫家贫穷，竭力阻止。霞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爱情，与枫私奔了。生米煮成熟饭，霞的父母只好认了枫这个女婿。她们男耕女织，采桑种豆，恩恩爱爱地过日子。

有一天霞不舒服，没有炒什么菜，枫从田里收工回来，看到只有酱疙瘩，拍桌子砸板凳：“老子累了一天，就弄这个给老子吃……”结婚几年以来，枫第一次发火。霞吓呆了，伤心透了，她感到枫不爱她了，不停地哭。她们的爱情是从吃酱疙瘩开始，又是从吃酱疙瘩结束。这件事积郁在霞心里，霞认为枫没有良心，有事无事就埋怨：“当初我瞎眼了，不顾父母反对，嫁给你，你不知好歹……”枫开始无语，被唠叨烦了就发火：“你嫌我没本事，滚。”鸡毛蒜皮事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闹。青春时辣疙瘩的浪漫，经不起琐碎日子的打磨，成了破碎的殇。

每每听到有人提起霞和枫又吵架的事，我就回想起青春时，霞偷偷给枫带酱疙瘩的情结，我的心里瞬间掠过一阵甜蜜，回味着，又变成刺痛的酸楚。本来就畏惧辣疙瘩的陡辣，霞的爱情与婚姻，使我对辣疙瘩产生了别样的情绪。

父亲非常喜欢吃生辣疙瘩丝窜豆子这道菜。每年母亲都要在菜园子里种上一小片辣疙瘩。大约霜降之前，我跟着大人去采辣疙瘩。没有采收的辣疙瘩，青梗绿叶，从松软的泥土里露出半个绿莹莹的身子，很清新俊秀的模样，极像青萝卜。拔起来却让人失望了，团溜溜的身子，沾满泥土，扎在泥土里的半截是灰暗的白色，一身参差不齐的毛，又土又丑陋又邋遢。采到家里，堆放在院子里银杏树下，一家人开始了择捡辣疙瘩。头顶的银杏树簌簌飘落金黄色的叶子，一家人说笑着，在辣疙瘩弥漫的辣味中忙碌。削缨、刮毛、清洗，辣疙瘩一身清白分明的清爽，越变越好看了。 父亲挑了几个大个的，剩下的留母亲腌制酱菜。父亲刀工很好，得心应手，把几只辣疙瘩切成均匀的细丝，在滚烫的热水里淖一下。然后辣疙瘩丝与煮熟的黄豆搭配，放入各种佐料，再掺几根橘红的胡萝卜丝。一盆色彩丰富的辣疙瘩丝窜豆子菜做好了，父亲留一小碟随时食用，其余的封闭起来，等到豆子窜入辣疙瘩的辣味，这道菜就更好吃了。看着父亲斟酌小酒，搭就辣疙瘩丝，咀嚼出晴朗的咯嘣声，回味无穷的品相。我在旁边看父亲吃，闻到了刺鼻的辣味，难道生辣疙瘩丝不好闻好吃。于是我拿起筷子，夹了一根尝尝，小心地放入口里，刚刚咬碎。一股猛烈的辣味从口里，窜到鼻孔，窜到喉咙，窜到眼睛，催出了眼泪，简直辣得我跳起来。我叫喊着辣，慌张地把嘴里的辣疙瘩吐掉。父亲看到我被辣的狼狈样，噗嗤笑了，说我不会享受好东西。辣疙瘩的味道，要用一种宽阔的心境去体味，去包容。那辣味像一个人火爆刚直的脾气，蹭一下冲起来，让人一下子受不了。也就那一小会儿，辣过了，舌尖、肺腑、全身心都是温和的醇香。在父亲瞬间风趣的笑声中，我的味蕾蔓延着一股贴心适宜的辣味，让人欲罢不能，禁不住又夹了几根入口。又是由澎湃的辣一丝丝回到温柔的芳香。辣疙瘩的个性鲜明，刚直不阿，骨子里有摄人心魄的温柔。慢慢地，似乎是一种心境的成熟，我在一点点的加深对辣疙瘩的喜爱。

母亲腌制的酱疙瘩，辣味因盐巴的浸泡，时间的打磨，盐水的过滤，辣沉淀出陈年的香，那香丰富深沉，有味儿。打开母亲的酱坛子，一股辣疙瘩沉香扑出来，不由得想到白米粥，就着辣疙瘩丝，我舔舔嘴唇：“妈，今天熬白米粥！”

冬天，细白香糯的白米粥与脆生香咸的酱疙瘩丝，是绝配。冻僵的手，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粥，夹几根辣疙瘩丝，咖啡色的辣疙瘩丝，沉浮在粘稠适中又雪白的粥面，似雪地上过冬的野花，开着浓郁的暖色调花瓣，点缀出冬风骨里深藏的暖。一只手紧紧贴着碗边，暖乎乎的，捂着手，另一只手握着筷子，咬一小口辣疙瘩丝，喝一大口米粥，再咬一小口辣疙瘩丝，再来一大口米粥。辣疙瘩清脆咸爽，粥软糯馨香，吸溜吸溜的，吃的浑身热乎乎地。满足地抬头，看到院子里，一只鸟在结冰的水槽觅食，院子上空，天，很蓝，冬，没有什么不好。

后来知道，辣疙瘩，是很古老的植物——葑。

离开故乡多年，只有回到故乡才能吃到辣疙瘩，江南，没看到有种植或者卖辣疙瘩。在公司年夜饭上，有道菜，四方形的糕点，远古的咖啡色，透亮丝丝，质感像山楂糕。大家都争着吃，议论这道菜原料是什么加工而成。我吃出来，它的味道有辣疙瘩的淡辣古香。后来问服务员，菜名“辣疙瘩糕”。

真没想到，粗俗丑陋的辣疙瘩，被包装加工的如此典雅高贵，味道也婉约含蓄起来，可它骨子里原始的香辣没变。它像岁月中慢慢沉淀成熟的女人，懂得爱，懂得珍惜。我不由自主的想起故乡、村庄、田野······想起了村庄里的霞和枫，他们在婚姻的阅历中成长了吗？

后记：

这篇文字，是我一直想写的，但是没有完全表达出我经历过的目睹过的，关于故乡关于村庄的很多故事和情愫。

这个春节与父母亲在一起过节，父母给我带来了故乡的辣疙瘩。是父亲亲手腌制，也是父亲亲自清炒。又吃到了辣疙瘩丝就白米粥，这是节日里一道很难吃到的小清新。我有种回到了童年，回到了最初村庄的感觉，回味无穷的温暖，质朴包裹身心。好想回到村庄，种一院子的花草，养一圈家禽······

这篇文字经过Zhen姐反复指点修改而成，她的真诚，她的严谨，让我感动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