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人间*车前草长成花

我又喜欢上了车前草。

在朋友圈发了用荷叶蒸茄子的动态，友人知道我的生活状况，他留言：越挫越淡定。

而我的内心就像今夏的田野，一边燃烧，一边毁灭。这个夏天干旱高温，走进田野，这里一片枯黄，那里一片苍绿，似秋又似夏。谁的内心不是像这田野，一边热爱生活，一边不想活。我害怕蓝天下班回来，再与女儿交谈要求男方怎样怎样的话题，弄得全家不开心，烧了一桌子菜想哄他开心。他回来一言不发，坐下就吃，女儿也撅着嘴一副不开心的样子不理睬他。他突然用筷子使劲敲桌子对着女儿吼：“不认识老子是谁？一声爹不知道叫……”女儿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跑进卧室，“嘭”一声把门关上。

这个时候，我不能多言火上浇油，憋着一肚子苦水。走出家门，躲开。

平车前草，拍摄：兰心

沿着小区后面的路漫无目的向前走。路两边，优美的栾树枝叶婆娑，风从枝叶间吹来，凉飕飕的，栾花簌簌落下，一地碎黄，路的前方是一轮辉煌的落日，像车轮正悲壮地滚向地平面。喉咙哽咽了，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样硕大的落日，正完美的奔向地平面。即使是在故乡广阔的田野，看到的落日也只有脸盆大，滑落到远处的村庄、树林，抑或是遥远的山那边。路上的行人，有的迎着落日匆匆前行，有的从落日那边匆匆而来，他们都向着家的方向靠近，而我越走离家越远了。那轮落日燃烧着最后的火红正沉入黑暗，一颗心也跟着落日沉下去，沉下去······

散步的人群与我擦肩而过，她们都穿着舒适的平底鞋，脚步轻盈，踩过一窝窝野草远去了，又来一群从野草上踩过。那些野草从地板砖缝隙间钻出来，又遇到了人类的践踏。我眼睁睁地看着一只只脚，蛮不在乎地踩在怜薄的野草身上，真担心一下子踩蔫了。然而当脚抬起离开，它们也蛮不在乎的把翠叶舒展，紧紧贴着大地，像一朵绿色的花，开出鲜艳的绿色。看看它，踩倒又爬起来，又踩倒再爬起来……这草，真可谓越挫越淡定呢。

低眉细看，是故乡常见的猪耳朵草。绯红如玫瑰花瓣的落日余晖中，一株株猪耳朵草，宽大的叶子，青筋毕露，很像一只只苍老的手掌，张开靠拢成花朵的姿态，贴近泥土。细瘦伶仃的茎，擎起串串夕阳镀金的花穗，流光溢彩，壮实精气。根本看不出刚刚有一群又一群的人，从它身上踏过去。

北美毛车前草

我的故乡，随处都有猪耳朵草，却很少有人在理睬它。名字憨憨的，对这草生不起好感。割猪菜没人割它，它所有的叶子都从根心出发，齐展展向外舒展生长成莲花状，很难趁手。挖深了一大撮根，猪不食；挖浅了这朵绿花就散了，不充数。

《救荒本草》载：“车前子，春初生苗，叶布地如匙面，累年者，长及尺馀。”读到这节小字，对照猪耳朵样子，再问村上喜欢草木的一老人，证实猪耳朵草，是车前草，种子叫车前子，是一味著名的中药。老土笨拙的车前草立即变得优雅起来，不得不对它刮目相看。有一年，不知母亲怎么知道，车前草是中药，有人收购车前草的种子。于是那年暑假，整个村子里男女老少都奔向田野采车前子。它的种子极小极小，细针鼻大吧，用指缝夹住茎，轻轻向上撸，一粒粒咖啡色的小种子，簌簌落到掌心。一棵再平常不过的野草，它小小的种子能够在一剂中药里，发挥药性，不分贫贱治愈病人，真是奇妙啊。

采呀采，采的人多了，平时到处生长的车前草，越来越难找。我很担忧：“会不会采绝种？”父亲乐了：“车辙疙瘩窝里落一棵，就能够繁殖半条路！”不知走了多少田埂、陌阡、车辙道，手撸肿了，脚走痛了，腿跑酸了，常常采不到多少车前子。那时有多少孩子为了学费、为了一块橡皮擦、一支铅笔、一张仿纸，读不起书。自从有人收购车前子，再难采再苦，小孩都会扬起头对大人骄傲的说：“撸猪耳朵种子卖钱交学费，不要你们管！”

多年以后读到“采采芣苡（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苡，薄言有之。”采哟采哟采芣苡，我们快快去采芣苡；采哟采哟采芣苡，好多的芣苡等着采哟。这样欢喜着呼朋唤友，于花香鸟语的秀野采摘芣苡。那种轻快活泼，喜愉不已的心绪，在鲜艳的花草间，在干净如水的野风中，如诗，轻轻弹唱。古人陶醉于自然之中，生之艰难，化作一棵棵美丽的芣苡，芣苡越采越多，也不觉得劳累。当沉浸在这样轻松愉快的诗情里时，想起儿时采车前子，居然是生命中难得的经历，只能成为记忆了。

平车前草，拍摄：兰心

在民间，多数人信风水的，比如，砌房子，甚至盖猪圈，都要找风水先生看看。其实风水就是人心，心向善向阳，播种好风水，比选择好风水有造化。

蓝天一心为女儿嫁什么样的人家忧虑着，策划着，就是希望女儿以后过得幸福。没完没了的反对女儿嫁到上海，并举出有力的事例。他同事的女儿当初不听家人劝告，嫁到苏北城市，因饮食不习惯而离婚。不习惯饮食口味，可以自己做呀，喜欢吃什么做什么，让全家人都喜欢自己做的饭菜。蓝天回答，女孩不会烧饭。哎，这能怪谁呢，即使嫁再好的人家，也要靠自己经营幸福啊。

有时人还真不如一棵草，你看车前草，它长在地板缝、石子路面、车辙、墙缝等条件恶劣的地方，一袭绿袍如花，平稳端坐，有声有色，看得到听得到，"尘世是浊，自然是清“。真渴望“遮断行人西去道，轻躯愿化车前草，”叶肥花秀，一片片好风景。

车前草的花

车前草嫩叶好食，烧汤、清炒、做菜饼，味道寡淡却新鲜无比，像早春破土而出的芽，嫩而柔，沁着泥土的芳香。不能忘记把叶里的细丝抽掉，不然老得似牛筋草。撕破车前草的叶子，有两三根丝样的筋从叶柄连接到叶梢。就是这几根柔韧的筋，使得车前草无论遭受怎样的脚踩车轧，狂风暴雨，始终都长成一朵花的样子。

如果不是坏脾气的蓝天，我怎能遇见夕阳下美丽的车前草呢？我们礼赞生活赋予的美好与诗意，同样礼赞生活中发生的磨难与不幸。心，随悦，走着，走进路边的花店买了一盆花（叫细叶萼距），掐了几片车前草叶子。

那轮落日沉入无边的黑夜，我端着一盆花，裙袋里装着几片车前草叶，往家回。月色下，地板砖缝隙里稀疏清瘦的车前草，在我脚底、身后、脚前，花一样微笑……

2

因为车前草的启迪，心情大好买了一盆细叶距萼。

到家门口，我故意大叫：“快点，谁来来接一下花？”

我听蓝天催两个孩子：“快去看你妈妈叫什么？”蓝天这反应，我洞察出他火气消了。

儿子接过花：“哎呦，老娘不论什么时候都诗意！”

儿子把花放在他姐姐的床头，这孩子也有心呀。

这是一盆细叶萼距花，细叶细枝细花，乖乖巧巧的气质。刚哭过的丫丫，睫毛微湿，目光扫视一下这盆花。瞬间眸中闪着柔光，停在细碎的花枝，枝上几朵紫色小花正对着她莞尔，被我看出来了。

我开始掏裙袋里的车前叶，放心的去给他们煮一锅青草茶。车前草的叶子肥大笨拙，摸着质感肉乎又凉滑，入锅添水，给一家人开始煮茶。

《一片草地》，丢勒，1503年，水彩、蘸水笔和墨水、铅笔和染过的纸，40.3 x 31.1厘米，阿尔贝蒂娜美术馆，维也纳 这是德国最伟大的艺术家阿尔布雷希特·丢勒的习作。丢勒向以对细节一丝不苟的研究而著称，本画就是他在这方面的典型作品。

一边煮车前草茶，想起，很早看到的一幅画，《一片草地》是德国最伟大的艺术家阿尔布雷希特·丢勒的习作。阳光下的草地，各种野草缠绕交织着，野蛮生长，爆发出力量与野性，也透出野草骨子里的柔美与浪漫。那草丛间最显眼的是车前草了，肥肥大大，绿意盎然，大大咧咧的端坐其中，如此坦然。因为它多数生长在恶劣的环境里，来到草地，底气十足，不费劲就长过了别的野草。它不盛气凌人，故意贴着泥土蹲坐，矮人家半截，宽大碧绿的叶子，没有哪种野草能遮盖住。画家也看出了这一细节，一定爱极了车前草，一片草地，唯独用大量的笔墨画车前草，拙朴的车前草从画家的笔端生出高尚的艺术来。

我和兰心说着车前草，以前憨呀，没发现车前草多好，一时间找不到一张为它拍下的图片。车前草在锅里，弥漫着清香时，兰心发来她拍摄的车前草图片。一条小路弯曲在绿色的野草丛，她每天上下班必经之路，车前草就长在这路上。当她看到夕阳光辉中的车前草，换发着灿烂的光影，映红了她的脸颊、发丝、裙摆、整个人都包裹在斑斓的光芒里。她震撼了感动了，她的内心沃野万里，人类应当时时感恩大自然的恩赐。比如这车前草，总是在当道给回家的人，长出花。

细叶萼距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