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人间*堆盘红缕细茵陈

我从小就迷恋蒿香，蒿类植物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用鼻子闻用嘴咬，才知它多么美妙呀。

先读清风老师的《蒿子粑粑》，以为白蒿就是我老家随处都是的野艾。再读伊草的《春来茵陈香》方知白蒿与茵陈是同一种植物。弄清谚语：“三月茵陈，四月蒿，五月砍了做柴烧。”也就是说，茵陈只有嫩时抓紧采食，到了四月老成蒿草，五月只能烧火用了。细想，这植物长着作用就变了，无怪乎人了。

到底野艾是不是茵陈呢？江南人喜在清明前，采野艾晒干揉碎做青团，这食法颇似茵陈。

拍了图给伊草鉴别，非茵陈呀。

在我的身边有茵陈吗？对这古老诗情的植物，我充满了美妙的好奇与渴望。诗经有：“于以采蘩，于涧之中。于以用之，公侯之宫。”这里的蘩，白蒿也。春日迟迟，草木刚泛绿，美丽女子采蘩祭祀，带着幽幽寂寞。体现出茵陈在古代，在文人心中有显赫的地位，而今百姓只把它当做普通的植物而已。

我呢，只记住它年轻时的样子，菜叶香如艾，细密，粗于青蒿，白于众蒿。遇见长大的不再年轻的茵陈就不认识了。有一次，夏日经过一个土坡，看见坡上疯长着一种草。高有几尺，黄绿色细花，密密麻麻开满枝，细看也很俊的。我想，干了枝插泥罐子，一定很有诗意。我折了几枝，一缕缕蒿香从断伤处弥漫开，很像青蒿的野味清香，但叶子不像。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蒿，一直插在破罐子里，任它枯出自然的野趣来。

前日和朋友抓螺蛳，累了，坐在土坡树荫下休息。又见那青蒿样的野草，还是去年的老稞，棕色枝茎摇曳着细碎的棕色种子，乱七八糟，浩浩荡荡，漫了整个坡，正是我插罐的无名野草。近了看到老稞根部发出一团团新芽。疏散纤细的小叶子，形状很像别致的雪花，青绿上浮着一层白雾，微绿泛白，青绿的叶和深紫的梗都毛绒绒的，似羽毛，有温和柔顺之感。这是什么植物呢？我想起张景说白蒿：“似蓬蒿而叶紧细。秋后茎枯，经冬不死，至春又生。”我很激动，终于偶遇诗经里的蘩，像遇见了梦中恋人，爱之火在我身心燃烧，我一定要尝到它邪气的苦香。我号召正在休息的友人快点采茵陈，这可是好东西哦。她们都叫抓螺蛳累了，天不早了，歇一会回家收被子。我急了，都来给我采，就可以快点回家呢。她们都无奈何，只好扑扑沾在身上的枯草叶，帮我掐茵陈。

还有不少野菊花混在一起，是那种开着小黄花的野菊，叶子很像艾叶，味道也像艾味。她们分不清野菊花芽和茵陈芽，我掐了野菊花叶子和茵陈叶子放在掌心让她们看，很明显野菊花裂叶宽，再用手摸，野菊花叶子微凉的，茵陈叶子暖绒绒的，裂叶细，极柔美。她们能分清这两种植物了，都很兴奋。一边扒开枯枝败叶，低眉弯腰采茵陈，一边嗲嗲笑我，咋啥都吃啊，属猪的，大家有说有笑，很快采了一袋子。我提出撤，回家收被子，她们伸出被茵陈染绿的手指，蒿香幽幽弥散，也不喊累了，叫着再采会，又钻进斜阳照亮的干蒿稞里。这让人相信诗经里采野菜的唯美场景，不仅是诗更是真实的乡野生活。

次日，醒来已到十来点，阳光泻到阳台，花影晃动，好得熏醉人的天色，让人安静不下来，又让人懒散地不想做事。只想坐在一束柔和的阳光里，看窗外杂树生花。肚子抗议，早饭中饭一起吃，这顿饭不能马虎。弄什么吃呢？洗干净的茵陈摊开在阳光里，水气还没晾干。灵机一动，抓一把鲜茵陈，切了剁碎。绿绒绒的茵陈掺细白的糯米粉，温水调和，揉搓成面团。采几片青竹叶做蒸布，入干槐花拌的馅，团出六个青团。入锅蒸会，家里四处飘着蒿香。出笼，个个都歪瓜瘪枣，青不青黑不黑，丑得不行。第一次做这玩意儿，没有粘一起成糊涂浆就万幸了。吃起来却是有成就感的。先是被丑样吓住了，轻轻咬一小点，软糯的米粉沁着一丝蒿香，温温柔柔，意想不到的可口。然后就是放开身心，一口咬到槐花馅，咸味的槐花香，恰好消弱了米粉黏人的细腻，变得口感贴心，再与野蛮的蒿香完美交融，春天的丰嫩馨香荡漾在舌尖。多么神奇，大自然在我的体内，开垦出春天的花草园，泛滥着醉人的草木香，这个春天真的没有白过。

此图片来自花友：聪丛

我把那些茵陈，拿到楼下，摆在麦冬草丛里暴晒，只两天工夫就晒干了。我就着落日余晖的柔暖，把手伸进这团绿绒绒干松松的茵陈叶子里，轻轻揉搓，触在手上软绵绵的，暖柔柔的，发出簌簌的轻柔的粉碎声，绿茵茵又白绒绒的细粉末从指缝飞落，浓郁的蒿香海浪般涌动澎湃，美妙绝伦，真是满足得很。人生真的需要这些朴素的植物来打发来充实无聊的时光。

近来染了风寒，喉咙沙哑，深夜发烧咳嗽不止，难以入睡。先生起身到阳台悉悉索索，又到厨房叮叮当当。然后端来一白瓷杯水，命令我喝下去。我接过来，水温度适中，老老实实地一气灌下这杯水。一股青气顺着喉咙蔓延身心，浑身变得轻松舒爽，咳嗽止住，烧也似乎一下退了。原来先生也知茵陈的功效，偷了我的茵陈，煮了水。再看瓷杯中，一团绒绿，抱着红枣枸杞的艳红，真是“堆盘红缕细茵陈”呀。

这不仅仅是大自然美丽的馈赠，还有不再挂到嘴边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