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人间*藕之咬一口夏荷，清香四溢

咬一口夏荷，清香四溢

文/雨中木槿

文人称此植物为荷或莲，平民都喜叫藕，我也觉得藕叫起来拙朴亲民。

植物中藕的名字最多，古人的叫法精细讲究，如果专在纸上列其名，可出一篇千字文来。《尔雅》曰，荷，芙蕖，其叶蕸，其本蔤，其花菡萏，其实莲，其根藕，其子菂，菂中薏（莲子心叫薏）。

可以说荷的全身我最爱之处，是蕸，碧绿硕大，又野性又媚态的荷叶。

荷叶，可闻，可食，可看，药食两用之物，也是草木中响当当之宝。

儿时，盛夏采猪菜，虽有老大的风，风被太阳烤热，又热又累又渴时，闻到荷叶清香。炎热仿佛一下退半，闻香寻找，果真不远处有荷塘。满池荷叶在风中翻卷，绿浪起伏，千姿百态，绰约致致。美得让人无话可说，只能搬出古人的诗句：“移舟水溅卷卷绿，倚槛风摆柄柄香，多谢浣纱人未折，雨中留得盖鸳鸯”。温热的水腥味以及荷香在风里飘来，飘去，飘来，飘去。顾不得什么，找个得岸的地方，钻进荷叶里，捧起水吸溜吸溜猛饮，荷叶下的水清凉解渴，再抄起水把脸喷喷，太凉爽了，酣畅淋漓，再采片荷叶往头顶一盖，舒服惬意。

正得意洋洋，知足于一池清荷带来夏的快意，眨眼间，树梢那边飘来一块乌云，哗啦啦雨点乱砸在身上，砸在玉盘般的荷叶上。风有点紧，荷叶乱翻乱卷，绿裙飘飘，风情万种。这时的荷叶，极像有点生气发脾气的绿衣美人，很多想说的语言，想发泄的情绪，都演绎在舞姿里。优雅而野性，豪气冲天，清香阵阵透雨滴。水珠从荷叶上滚入水里，碎成清涟，像玉碎，干净利落，天地间绝美的自然景观，让人的灵魂跟着游走，净化。拉紧头顶的荷盖，正准备荷般从容接受头顶的风暴，再撒开视线，阳光正安详地照耀着玉荷，荷心的清水珠滚动，映射出七彩虹。天又晴了，雨水涤荡过的田野，干净如荷，碧如荷，光亮如荷，最美不过雨荷。

接下来，我寻荷芽，那种拳头般紧握着，还没舒展开，古人称做钱荷。我只掐两片荷芽，算不上破坏藕的生长。两片嫩的出水，绿染指尖的雏荷叶，宝贝般藏于菜篮子底，生怕太阳晒蔫了。到家交给奶奶，奶奶把嫩荷叶切成细丝，清炒草鸡蛋。铁锅烧柴火，爆炒，装盘，黄绿红白堆起，色彩斑斓，香气扑鼻。荷叶嚼起来有点涩，青味泽爽，小孩子不爱吃，专挑浸了荷香的鸡蛋吃。母亲则教训我不得糟蹋人家的藕，奶奶圆场，只夭折两片叶子，长到啥时都是留人吃的。又长不出黄金来。奶奶虽然年岁已高，比年轻人还能放得开。比如爬豆收下来，母亲舍不得吃，偶尔抓一把煮粥，粥里看不到几粒，我和妹妹们抠眼到锅里面捞豆子吃。奶奶会愤愤然，种这玩意就是留吃的，放几粒吃不到豆味，不如不放，放了就多放，让孩子们辣馋。奶奶有这样爽朗的性格，明明白白活到88岁高龄。

此图来自伊紫独秀

这几日老幻想买荷绿色，带荷叶边的棉布茶几套。如果真能拥有这款茶几套，今夏家里该满目清凉，人也会变得风轻云淡了。

打小就喜欢滚荷边的裙子衣物。小时候的衣服都是母亲手工缝制，母亲不仅心灵手巧，且有很不错的审美力。她给我缝制的衣服，不是多么精细，但风格别样，把我打扮的像城里小孩子。比如，她给我做过一条碎白小花裙，裙边滚荷绿色荷边，很普通的裙子，变得清新怡人，婉约尔雅，裙摆飘逸如荷。穿上这条裙子，自我感觉成了公主。在村子里到处乱跑，扎人窝炫耀，老觉得自己是一片飘来飘去的绿荷叶。迎来小伙伴的艳羡，招来和母亲同龄女人询问，当我点头确认是母亲手艺，女人们都要去母亲那讨教做法呢。母亲白天不停地干活，夜晚在煤油灯下一针一线做衣服，她一直渴望手头宽敞买个缝纫机，这个愿望一辈子没能实现，但并没有影响她手工活别出心裁的美。比如，每件服饰和物件上恰到好处的荷边，想起来，总有自然中荷叶翻舞的画意。

荷绿色，清新自然，带着初春草芽的嫩，夏花的茂，秋风的凉，冬雪的静，好到极点。诗人席慕容也极爱荷绿色。她有一条荷绿色连衣裙，整天穿它。直到有一天，一位男同学直面她提醒，本来裙子十分漂亮，每天都穿，就不好看了。席慕容第二天不穿那条裙子了，又换了一款式，仍然是荷绿色。

我也喜欢荷绿色裙子，但没穿过，叶公好龙般吧。上周去水果店买西瓜，路过一服装店，一眼看到荷绿色连衣裙。进去试试，没打愣买下来。今天发现裙子有小毛病，领口两边不对称，赶紧去换。因为过了四五天，错过更换时间。正自认倒霉时，来一女的，进店就看上我手中的裙子。因为她丰腴，领口充起来不看不出缺残，她二话没说买下。我直呼，我运气好，她直叫，是她太喜欢这颜色了。

荷叶不仅姿色不逊荷花，药食更是胜出之上。孩子放假回来，火气太大，喉咙发炎，吃什么都没胃口。我用荷叶入水煮开后，捞出来，留绿莹莹的清水。放粳米红枣枸杞百合煮粥，煮到几分钟，厨房飘出袅袅荷香。粥不仅满是草木清香，孩子欢食，且清热利湿，减暑气。
荷叶粥吃久了，味蕾有寡淡感，有想吃肉的馋欲。买来五花肉，切薄片，拌佐料，用黄豆粉麦粉滚滚，荷叶包上锅蒸，这就是苏州所谓的“荷粉肉”。荷香软嫩，不肥不油不腻。

荷叶是最好的蒸布。

儿时，父亲往大锅里添水，木柴火在灶膛烧着，母亲正揉好最后几个馒头时，叫我快去家后池塘，采几片荷叶铺蒸笼。荷叶采来，伤口荷蒂处（古人称荷鼻），淌着乳白色的汁液，清洗一下铺到蒸笼里，香味鲜气一点没有流失，都闷到大铁锅里。馒头与荷叶肌肤之亲处染成绿色，麦香与荷香纠缠，极可口爽快的村野之味，纯纯的植物香。

我用黄瓜塞肉，包荷叶入锅蒸，黄瓜本身就有浓郁的清香，荷叶相伴蒸熟，更是香不打一处来呀。口感别致爽香，如何形容这极好吃的味道呢？似乎吃进去了荷塘加菜园子，对，就是那味。咬着咬着，整个夏都变得格外粉绿，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