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人间*菱

草木人间

从小就喜欢吃菱角。

最初认识的菱角，野菱角，很小，两个角，青色。

那年我读小学一年级，秋天时学校组织给集体拾棉花，老师没有安排我去，与同学红梅留校看教室。教室门口柳树下，一个与我差不多大的女孩，摆摊卖野菱角，一分钱一把。我曾强烈低羡慕过这女孩子，可以自由的卖菱角，我还得很费事的读书。她的菱角是煮熟的野菱角，水汪汪尖角弯弯，用牙齿对准两个角中间使劲咬，壳坚韧，只能把壳咬扁，雪白的肉就从果子胚处挤出来，芳香、暴粉。禁不住诱惑，把妈妈给我买铅笔的两分钱买了菱角。两把菱角彻底解了一次馋，铅笔没钱买了。回到家面对妈妈地拷问，我撒了慌，说钱放在教室抽屉里没了。那个清寒年代，两分钱丢了，是父母拼死拼活苦来，缩衣节食省下来，是一笔不小的巨款。妈妈找到学校班主任，大家都相信我的钱丢了，怀疑是被红梅拿了。她平时就是爱拿人家东西，调皮，成绩又差，大家本来就不喜欢她，从这以后大家更躲着她远远的。我把我撒谎的秘密一直守口如瓶。 故乡的野菱角，每次怀念起来，在我的内心，有温暖、有思念，也有难言的耻辱和羞愧。

草木人间

读到作家车前子文里说红菱：“在水红菱的肚皮上，有一点嫩绿的脐眼。”菱也是远古的植物，无形中自然而然的把菱比作江南，诗意而别致，菱身那点嫩绿夸为江南的脐眼，实在是传神又微妙的美呀。第一次见到红菱，是在原来的工厂里。有一个当地的同事，她家贫，又刚离婚，大家都不喜欢她，都不愿意和她讲话。我刚进厂，人生地不熟，很自然的和她接触多。她只有和我说说话，聊天。有一天她带给我几双小孩穿旧的鞋子，有人说她瞧不起人，穿旧的鞋子送人。而我很感动，鞋子的新旧没什么，她有这份爱心。回到家我打开鞋子包裹，看到一包生红菱，红的发亮，水灵灵的，煞是喜人。

食菱

菱角炖排骨汤

不管时光如何流转，对于喜欢吃菱，从没有改变。

菱，可煲汤、可做点心，可做各种炒菜。

我则喜欢食生菱角与煮熟的菱角。 生菱角的肉，雪白细腻，脆嫩清甜，清香怡人。最好是嫩菱角，用指甲轻轻的一抠一剝，玉洁冰清的肉就整个儿出来了。那个嫩，那个白呀、不忍心入口了。

熟透的菱角，壳坚硬，不能直接剝，需要用牙齿咬成两瓣，再细心地剝。牙齿碰到菱角的皮，涩苦的味蔓延口腔，瞬间又变成涓涓甘甜，如泉眼里潺潺汩出的细流。这种感觉很奇妙，往往来不及细细感受，又被粉香的菱肉体贴的占据味蕾。

采菱笋

草木人间

我们更喜欢吃二三月份的菱笋。

初春的池塘，芦芽从清亮的水里钻出来，似无数只毛笔，画着属于自己的色彩，由粉色到翠绿；香蒲草儿，抽出细长的叶，倒影在水中绰约；荷，悄悄舒展开第一片叶子，等第一只绿青蛙醒来；我最爱的菱角，发芽长蔓了，锥形的气囊举起一片片三角形的叶子，像一朵朵花开在水面。

这时，堂姐第一个想起来拔菱笋。菱笋实质就是刚刚发芽吐藤的菱种子，也就是菱根，黑色的菱壳里还有丰满的菱肉，清甜水嫩。我们来到春意泛滥的池塘，春天的水塘，弥漫着水藻腥味，很好闻。我胆子小，怕弄湿衣服回家挨骂，不敢下水。都是堂姐下水里拔菱笋。我站在水畔各种水草绿里，专门等着拿堂姐拔好的菱笋。堂姐从水底扯起一根菱蔓，瘦小娇嫩的叶子，还带着稚气未脱的粉红，枝茎纤细柔弱。若是我就直接薅了，而堂姐，小心翼翼，轻点再轻点地，担心拔断了，并用指尖深入到淤泥里直接抠。菱蔓底下的根，是一颗变成黑色的菱角。堂姐每拔起来一棵就递给岸上的我，我把菱秧很顺齐的拿在手里，一头是花朵状的叶子，一头是铃铛般可爱的菱角，我攥着中间红色的菱茎。等采的菱笋差不多够满足馋嘴欲了，聚在岸边的垂柳树下，一起除去菱蔓，扔在水里，那些茎蔓虽然失去供养它成长的母体，也能很快扎根水下，长叶、开花、结果。 摘下的菱笋，吃起来味道独特，汁水浓郁甘甜，肉质细腻清脆，弥漫着淡淡的淤泥香。在唐诗宋词里，采菱真是曼妙婉约，总觉得，不如童年采菱笋实在又快乐。

菱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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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秧很有风韵，也可食之。

这里的夏天，水塘都被菱秧覆盖，一池碧绿，如光泽鲜亮的绿绸。菱秧，是很有秩序的铺开水面，看不到她在水下的枝枝蔓蔓，历经沧桑，只见连绵不绝的生命之绿。秋天，菱自然的熟透，落入水底，叶子开始一点点的变红或者变黄。到了深秋天，一池菱秧，红艳如花，映红了秋水。艳美如燃烧的夕阳红，也是秋日一道绮丽景致。

我曾在江南的街角，看见过老妇人，卖菱秧。当时以为是卖给人家栽种，后来才知，菱秧是很好吃的菜蔬。于是，在秋晨，我到干净的河沟，从水草窝里，拽出几棵菱秧。滴着清水，散发着水藻腥气。捎回家，有抱回一怀大自然的快意。

清炒菱茎

择去绒根，剝净皮，这是精细耐功的活儿。不能着急呀，我来到门口榉树下，树旁马兰菊小花窈窕，落叶簌簌落到小石凳上。我不打扰落叶的停留，直接坐到石凳子上，开始一点一点的择捡菱茎。真有点“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自在。择净的菱茎，晶莹脆嫩，淡雅的青绿里裹着一丝浪漫的粉红。先把葱花，红椒入菜籽油里猛炸，再入菱梗，爆炒，出锅，拌点蒜茸。认真的品尝一根，有红薯梗的质感，脆嫩清香，多了一丝淡淡的淤泥水藻味。我最是爱那丝丝淤泥水藻香腥气，这道菜更独特了。细细的品味，仿佛又一次置身于，水草丛生的水畔，打捞滴着清水的菱秧。我独自认为，这是一种“翘生活”，也一种时尚。从喧嚣的周遭，走出去，贴近自然，寻找拙朴的野味，做自己，这是非常享受的过程。

菱花

此图是夕阳下，面对一池菱花打太极

吃过菱笋、吃过多样品种的生熟菱角，食过菱茎、却从没有见过菱花。 偶然，黄昏，从水畔经过，见一男子，穿着白色的唐装，面对着一池秋水练太极拳。动作轻缓优雅，神情专注，我多看了一眼。猛然看到，夕阳下，波光潋滟的水面，绿色菱蔓上开满一朵朵白色的小花。简直是星星落下，是雪花飘舞，是灯盏点亮，天花乱坠，星罗棋布。看似这么隆重热闹，近了看她，清寂一池，楚楚动人。清风拂来，“丛丛菱叶随起，朵朵菱花背日开”。恍然大悟，菱花是在夜里开，随着月亮圆缺张合花瓣，随着月亮移动转动花朵，授粉之后沉入水底，由小家碧玉变成受孕保胎的美人。这细小的白花，如女孩的眉眼，清秀乖巧。她的花香，要在风轻的月夜，静下心来才可闻到。走进水草丛生的水岸边，仔细看这俊俏的菱花，看见花叶下，一只角尖弯弯的青菱探出水面。心中狂喜，凑近看，个大肥硕，不是故乡的野青菱。 我又开始纠结，看那菱花，娇小俏丽，可爱至极，多像穿着白衫的女孩儿呀。后来，怎么就变成胖嘟嘟的张牙舞爪的菱角愣子呢？

草木人间

念菱

江南菱泛滥，多是人工养殖， 菱蔓肥美茂密 ，严严实实覆盖了水波。再也找不到故乡的小野菱，清瘦娇小，秋水里，东几枝，西几枝，漫不经心地舒展在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