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人间*我深爱草木，草木不会伤害我——半边莲

半边莲

我把那些野草当做我的知己。

它从来不会把我的善良、真诚、温柔当做伤害我的盾牌，我们自由的相爱。

想起青春期，脸上突然长出丑陋的痘痘，怎么也消除不了，成了我的烦恼，甚至让我自卑。不敢抬头挺胸走路，多么害怕别人看见我脸上的痘痘。

有一次与堂姐一起割猪菜，说起了关于女孩的美，堂姐斩钉截铁地说：“女孩子就要皮肤白嫩，不然怎么着都不俊！”

她是无意识说出来，却深深伤害了我，总以为她在嘲笑我脸上有痘痘。我不再与她说知心话了，自己玩。

暑假里，那时堂姐已经想着赚钱的事了，而我每天仍然喜欢躲在屋里看书，写日记。最喜欢拿一本书，到家后渠埂走走。然后坐在树下的花草间，翻书。书页开着，弥漫着墨香，而我的眼睛看着沟渠边的杂草。蝉鸣起伏，蜻蜓飞来飞去；对面芦苇荡传来野鸭野鸡的嬉戏声；阳光从枝叶罅隙漏下来，橘黄的光影在书页上婆娑，闲散而轻柔。若看到沟渠边让我心动的花草，我会放下书，采摘来，夹在书中。

有一天，看见一种爬蔓植物，细枝细叶细花，从水渠底面爬到水渠上。主枝贴着地蔓延，侧枝直立。虽然枝叶细小纤弱，枝枝节节，缠缠绕绕，绿了那片水渠。点点粉色小花散落在翠绿上，清凉又可人儿。那块水渠像穿了碎花褂子，随意、质朴。凑近了看，那些小花儿，真是花费了心思的开。花瓣从内到边缘，是由淡紫轻轻变成粉色，清丽温婉，不浓不淡，恰好；花瓣都偏在一边，紧紧依偎，很有缠绵意。我小心地掐了几朵，夹在书页，多么渴望它美丽的样子，随时可以用手触摸到，甚至能永远拥有。

被母亲吵骂，被伙伴嘲笑，无论受到什么委屈，我都去看那片小花儿。似乎这世界上只有植物才懂我，甚至不用对她解释倾诉，它就知道了我的内心。摘小花时，我忘记了脸上丑陋的痘痘，以为自己也是一朵好看的花。我从来不怕它们伤害我，我热烈的爱着它们。它们在我眉眼间温柔的微笑，它们是爱我的，没有轰烈的诺言，没有浪漫的表白，不言语，只是为我一个劲地绿，为我一个劲地开花。随便我怎么爱，除了冬天它们随着季节枯萎，它决不会不负责任的从我视野里突然消失，它们尊重我尊重我的善良和温柔，从不伤害我。

风清的傍晚，我跑跑到水渠，昂首阔步，去见我深爱的野草。我要让野草们看见，我干净光滑的脸颊，挂着野花般自信的笑容。我还要告诉它们，并感谢它们。有一种野草叫半边莲，它很慈悲，骨子里蕴含着清热解毒的药性，它在中医的笔尖升华，在人间清水里煎熬成药，医治好我脸上丑陋的痘痘。

草木人间

也许喜欢村野，是因为那些好脾气的草木吧。

母亲渴望我离开村庄，她不遣余力的供我读书，我却让她失望了。更让她失望的是，我后来嫁在了农村。

喜欢田园，真正投入田园生活，才发现我不会种庄稼，甚至怕草丛里忽然出现的蛇、虫子。更糟糕是，我与传统朴拙又落后的村庄格格不入。比如，我文字里写到，小媳妇挎着篮子去菜园子摘菜，提着布兜去麦场扯麦草，那质朴落俗的美好。我做起来，实在吃力。我很别扭的挎着篮子到菜园，我当然要摘顶着黄花带着嫩刺的嫩黄瓜；摘那嫩绿刚落花的眉豆；摘那老紫或墨绿的辣椒……挎着满篮子脆嫩新鲜菜蔬回到家。婆婆皱眉，说我怎么净摘带产性的，再也不让我去园子里摘菜了。她一遍遍教我，摘长定型不能再长的黄瓜，嫩黄瓜留着长，还能长出一圈来；摘鼓起有米的眉豆，嫩的还能再长出一截；摘嫩辣椒，那些老紫的让它红晒干椒。我再也不去菜园子摘菜了，感觉这是一件很讲究的事儿。到菜园子摘菜是婆婆的事，于是啊，老黄瓜摘了吃，第二天嫩黄瓜又老了，我们家一直吃老黄瓜，还有长米的眉豆，不辣的嫩椒。餐桌实在是寡淡无味至极，真是白搭了满园子的好菜蔬。

这叫朴素，叫节俭，叫会过日子。 提着侉挎的布兜去麦场扯草，走一路感觉跟逃荒一样，很不好意思。麦草垛码得忒结实，扯不掉，一点点的撕扯，幸亏麦草味很芳香，坚持把布兜塞满。弓着腰背着麦草，哪里是什么悄媳妇儿，娉娉婷婷背着麦草往家回，很像一个邋遢的村妇，讨饭回来，做贼一样溜回家。婆婆唠叨，扯把草，过晌了，叫扯稻草怎么扯麦草，麦草留烙煎饼。更要命是，稻子插结束了，公公发现田埂边的一行稻秧，插到地边里了，这样我们家的田会越来越少。命令我拔了，插在田埂上。还有邻居家水井的水淌到我家地上，嫂子教我找主人商量，不要水淌过来……

田园生活远没有作家文字里诗意。

草木人间

最终生活所迫，我离开村庄，来到江南。

那时母亲扬眉吐气，到处宣扬，怕人家不知道我背井离乡，开始打工生涯。她以为离开村庄那些琐碎的俗事，是多么光荣。

这么多年来，我一遍遍的回忆那一段身为人妻的乡村生活，我会笑起来，笑我那时的单纯与幼稚。如果还有机会，我一定好好的投入那样的生活，尽情的与土地、庄稼打交道。

念念不忘，那块土地上与我有过爱情的草木。而我的母亲，也在一点点的成熟。她曾也向往着离开乡村，到城市过着干净清闲的日子。

当她真的居住城市，给弟弟带孩子时。她时刻挂念院子里的花草，房前屋后的树，菜园子荒成啥样呢，村邻都过得好吗。这些成了她的心事，直到侄子读幼儿园了，她终于解脱，回到了乡下。

草木人间

去年十一回老家。母亲每天都忙碌于采草药，晒草药。家院、房间到处晾晒着草药，整个家浸泡在草木香气里。那是泥土的香，太阳的香，风的香。

清晨从草木香里醒来，听到母亲大叫：“燕子，把你床底半边莲捎下来晒，今天太阳好！”

半边莲，是那曾经救过我容颜的野草。心痛了一下，似见前世情人那般，我手舞足蹈：“我喝过它的草药水······”我们的灵魂肉体早就深情的交集过。

把一篮半边莲捧到楼下院子，认真的铺开，深情的端详。半湿半干，青绿细碎，枝枝叶叶细柔细柔，这植物一定很瘦小，我似乎见过。不管它怎么缩水变了模样，我认出来了，是我曾夹在书中的那种野草。那渺小沉默的野草，它是著名的草药半边莲。

草木人间

我深爱的野草，一转身，变成了有肉有灵的草药。

阳光下母亲专注地择捡她的草，我们收拾东西准备回去，父亲小声地说：“你们走了，你妈肯定会哭！”

是的，我深爱故乡的野草，是因为那里有我牵挂的亲人！

我深爱草木，草木不会伤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