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记》：韩非子《说难》中的故事个个扎心，色衰爱弛非女人

我在前文《韩非子〈说难〉告诉我们，说服难在难懂人心》中，分析了韩非子的观点：进言的困难在于如何了解对方的心理，如何用合适的说辞迎合他。表面上是论述应对策略，实际上是对被进言者（君主）的辛辣讽刺。

《说难》是篇长文，后半部分写了几个“说难”的故事，作为事实论据，支持论点，使文章观点鲜明，理据充分，论证有力。而且，几个故事又自成一体，今天看来仍具有现实意义。

一、腹黑老丈人，讨胡嫁女

这是个历史故事，郑武公是春秋郑国第二代君王，继位后大肆吞并周围的小国，扩大郑国版图。

郑武公想讨伐胡国，但胡国国君不太好对付。郑武公故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胡国君主，成为诱饵，使他对郑国亲善，麻痹他的警惕。这郑武公阴损得可以，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不惜搭上女儿的幸福和生命。

然后问群臣：“我想用兵，哪个国家可以讨伐？”

大夫关其思对国君的心思甚是了解，回答说：“胡国可以讨伐。”岂料引来杀身之祸，武公发怒而杀了他，并大骂说：“胡国是兄弟国家，你说讨伐它，是何道理？”

原来郑武公把女儿当毒饵是第一步，杀大夫是第二步。故意把这消息散布出去，胡国君主听说了，笃信郑国是真的和自己友好，就不再防备郑国。结果，在胡国军完全撤掉防备后郑国偷袭了胡国，攻占了它。想来，那胡国国君死都不忘老丈人的好呢。

韩非子的着眼点在大夫关其思被杀，他列举的进言者面临七种“如此者身危”的情况，第一条就是：

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语及所匿之事，如此者身危。

郑武公将其女嫁给胡君，本意在于伐胡。关其思无意中道出郑武公嫁女的政治意图，这叫“妄揣圣意”，杀身之祸难免。

二、好邻居难当，智子疑邻

这是个民间故事，说的是宋国有个富人，下雨把院墙淋塌了。

他儿子说：“不修的话，必将有盗贼来偷。”邻居的老人也这么说。到了晚上，果然有大量财物被窃。

富人认为自己的儿子很聪明，却对邻居老人起了疑心，他怎么也知道会有贼来？莫不是......

韩非子认为，关其思和这位老人的话都恰当，而重的被杀，轻的被怀疑。说明，不是了解情况有困难，而是处理所了解的情况很困难。

这个故事的现实意义：

1.要学会采纳意见，如果富人采纳了儿子与邻人的建议，修补院墙，能够“未雨绸缪”，预先控制，就不会丢财物了。

2.人与人的关系应该以信任为基础，如果用有色眼镜看人，用亲疏和感情作为判断是非的标准，就会主观臆测，得出错误的结论。

三、绕朝在晋成圣，在秦遭戮

故绕朝之言当矣，其为圣人于晋，而为戮于秦也，此不可不察。

绕朝的话本是对的，但他在晋国被看成圣人，在秦国却遭杀戮。这里暗含一历史故事：

绕朝，春秋时秦国大夫。晋大夫士会逃亡到秦，被秦任用。晋正卿赵盾认为，士会是人才，在秦国对晋国不利。晋人就用诈谋诱其归国。这一切绕朝看在眼里，就劝秦伯不要遣送士会回去。秦伯不听，士会就回到晋国。临行时，绕朝送给士会一个马鞭子，对士会说：“您别说秦国没有人才，我的计谋正好不被采用罢了。”意思是我已经知道了晋的阴谋了。

士会回到晋国后知道是被诱骗回去的，知道了绕朝有远谋，为了取得晋君的信任，也为了削弱强秦，就用反间计，说绕朝和他同谋，也会逃到晋国的。秦伯不加核实就把绕朝杀了。

所以才有“其为圣人于晋，而为戮于秦。”晋人知道他有远谋，而秦伯视他是叛徒。

遇到昏暗不明的国君是忠臣的悲哀。

四、美德变罪过，色衰爱弛

弥子瑕年少英俊，是卫灵公的宠臣。

卫国法令规定，私自驾驭国君车子的，论罪要处以刖刑（断足）。弥子瑕母亲病了，有人连夜通知弥子瑕。弥子瑕担忧母亲，假托君命驾驭君车出城。

卫灵公听说后，不但不问罪，还认为他德行好，夸赞说：“真孝顺啊！为了母亲的，忘了自己会犯刖罪。”

一天，弥子瑕和卫灵公在果园游览，摘了一只桃子，吃桃子觉得很甜，没有吃完，就把剩下的半个桃子给卫灵公吃。卫灵公也不嫌弃被咬过，还真吃了，很高兴地说：“多么爱我啊！不顾满足自己的口味来给我吃。”

等到弥子瑕色衰爱弛时，得罪了卫灵公，卫灵公说：“这人曾假托君命私自驾驭我的车子，又曾经把吃剩的桃子给我吃。”

韩非子评论道：

虽然弥子瑕的行为和当初并没两样，但先前称贤、后来获罪的原因是卫君的爱憎有了变化。

故有爱于主，则智当而加亲；有憎于主，则智不当见罪而加疏。

所以被君主宠爱时，才智就恰当而更加亲近；被君主憎恶时，才智就显得不恰当，遭到谴责而更被疏远。

讽刺了统治者以自己的好恶左右对人事的判断，是非不分，昏聩阴暗。

《说难》结尾以龙比喻：

夫龙之为虫也，柔可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之者，则必杀人。人主亦有逆鳞，说者能无婴人主之逆鳞，则几矣!

龙驯服时可以戏弄他，骑着它；但它喉下有一尺来长的逆鳞，如有人触碰它，就一定会受到伤害。君主也有逆鳞，进说者能不触动君主的逆鳞，就差不多了。

从韩非子自身的体验来说，君主的“逆鳞”岂止一尺？简直浑身都是“逆鳞”，动辄得咎。韩非子富国强兵的思想终不被韩国君所用，一腔抱负付诸东流。最后落得身死他乡，悲哀啊！

司马迁说起韩非子，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独悲韩子为《说难》而不能自脱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