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人总砸自已的饭碗:一条鱼搅得一锅腥

天津人砸自己

一条鱼搅得一锅腥

那还是20世纪70年代中期,笔者正因为种种众所周知和众所不周知的原因,在工厂里扫厕所。那时笔者无权参与任何略带一点政治色彩的群众活动,还必得时时进行自我改造,要向工厂里的每一个人学习。

大家自然记得,那时候工厂的纪律是很严的,早晨八点上班,人们全要提前十分钟进厂。准备铃一响,工人们,那时候称为是民兵战士们,就要在车间门外站好队伍,听车间主任分配战斗任务。当然,那时的纪律是严格的,气氛也是严肃的;只是工厂里的那些女工们,却又总是要破坏这种战斗气氛。女性嘛,家里的事情就是多,忙了这,忙了那,到了该出门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于是女工们就几乎个个都是匆匆地踩着上班铃跑进厂里来。偏偏这个时候,正是车间主任最严肃的时候,他布置完工作之后,一定要向大家讲讲革命形势,有时候还要带领大家一起背诵几句语录。就正在这最神圣的时刻,经常急匆匆地跑来一个女工,胡乱地挤进队伍,有时候,怀里的孩子再哭,一下子,神圣的气氛就荡然无存了。

车间主任是一位老工人,他对于女工们的实际困难是理解的,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向上级请示,有一天他就向工人们宣布了一个决定，说:“为了照顾女工们的困难,凡是带小孩儿的女工,在孩子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可以晚来半小时。”这一下,全车间的工人们无不为之感动不已,因为在工厂里,有许多夫妻是在同一个车间里的,自己的妻子得到了照顾,也等于自己得到了温暖;于是大家纷纷表示决心,一定要把晚到女工们的工作承担起来。

决定颁布之后,大家的确感到方便了许多。有小孩儿的女工们,再不必匆匆忙忙地赶时间了,偶尔有一位女工来晚了,也没有人询问原因了。来晚了,就来晚了明天没有事情,她自然就早来了。

只是,半个月之后,车间主任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头了。最先的几天,只有几位女工晚了半小时,可是到了半个月之后,每天早晨至少要有三四名女工晚到。晚到就晚到吧,女同志嘛,家里就是事多,大家谅解一下也就是了。可是再过了半个月,上班的前半个小时,车间里就见不到一个女工了,所有的女工,全都晚到半小时。有的女工负责工具保管,保管工具的女工不到,全车间的男工们也跟着一起坐着。这时候往往只有我一个人在扫车间,满车间的人,全正在吃早点呢。

又过了一些时间,车间里有的男工人,也要晚到半小时了。车间主任问他为什么迟到他回答说,他的妻子在外厂上班,那个工厂对女工没有照顾,于是家里的活就要由他来做,妻子早早地要往厂里跑,自然就要由他把孩子送到托儿所去了。女工们因为孩子的事,可以晚到半小时,妻子是外厂的人,男工们为什么就不能享受这种温暖呢?

说得自然是很有道理,只是又过了一些日子,这位车间主任忽然在全车间职工大会上宣布,从即日起,原来对有困难的女工可以晚到半时的照顾作废了,任何人无论任何困难,晚到都按迟到对待,而且三次迟到一律扣除当月奖金。理由嘛,没有,就是工厂要像个工厂的样子,你晚来,我也晚来,那还要上班时间做什么呢?

斩钉截铁,事情就这样定了,而且从第二天就立即实行。果然见效第二天,再没有一个女工晚来了,而且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女工提什么困难了。要是踩着上班铃进车间,就算你按时到厂了,但只要上班铃一停你再来,车间主任就不客气,考勤本上一律记你迟到,一点情面也不留。后来在扫厕所的时候,我听见有人在骂:“真他妈不是玩意儿,害群之马,一条鱼搅得一锅腥。这一下好了,大家全别想好事了,真有困难的也受了罪了,这不是自己砸自己吗!”

20世纪70年代后期改革开放,天津也出现了小汽车私人出租业。那时候万元户还被看作是美丽蓝图,而私人承包出租小汽车的人,却很快就成了万元户;一时间,许多人停薪留职,纷纷要求出来承包出租车。只是没有过多久,就听说是出租车行业不行了。再一看,大街上到处跑空车。

为什么人们不坐出租车了呢?就算是人们的生活水平低,但从外地或者是来天津办事,也可以坐出租车的呀。其实,是天津人砸了自已的饭碗,开出租车的人,开着开着,就不好好开了。本市居民乘车还好些,外地人乘车,明明从东站到西站只是一条大直道,最多不过八公里;可是只要你坐上他的车,他就敢拉着你满天津城转,不从你口袋里掏出几十元钱来,他不把你拉到地方。而且就是到了地方,他还要向你再要什么启动费、等车费、过桥费,一笔一笔算在一起,保证你再来天津,就是没有公共汽车好坐,你也不敢坐出租车了。本地人呢?只要他看你老实,像是一个公费乘车的人,他照样拉着你满城跑。你问他为什么走这条路?他有的是理由。他告诉你刚刚从那条路出来,那条路堵塞,车子开不过去,你说该怎么办?也就是再不乘车罢了。

不到一年的时间,天津的出租车,再也没有人坐了,几乎大部分出租车都在街上空跑,连油钱也挣不回来,出租车砸了自己的饭碗,大家谁也别想做万元户了。

天无绝人之路,没过多久,又出现了“面的”,天津人叫黄虫子,一公里一元钱生意很是不错,就连收入不高的人,赶上全家人一起出门,也有许多人“打的”,图的是个方便。一时之间,天津城满城都是“面的”,据说不少于几万部。“面的”生意好,许多人就往这行里挤,还有人借钱买车,自己

开自己的车,据说不到一年的时间,本钱就挣回来了,再开,就全是赚的了。

后来,说是“面的”的日子也不好过了,开着空车满天津城跑,一天也挣不来多少钱。原因何在呢?有人说是天津人生活水平低,也有人说是天津的重大活动太少,更有人说天津不是旅游胜地,来天津办事的人,办完事就回家,“面的”自然无用武之地了。但是,此中只有开“面的”的司机自己才知道是什么原因。很多人开着开着,就不那么老实了,不计里程,不打表,虽然也就是多要个一两元钱,但这样“面的”就失信于民了。此外呢?此外的小动作就更多了,我自己就有过亲身经历。一次我从外地回来,刚出火车站出口，一位司机就把我塞进了他的车子。我以为他就要开车了,坐什么车都无所谓,只要快点到家也就是了。只是谁料这个司机把我塞进他的车子之后,转身又拉别的客人去了,足足等了半个小时,他才又塞进来了一个客人,车里有了两个人,他还是不甘心,回头,他又拉人去了。直到一个小时后,拉齐了四个客人,他才坐到车里来开车,然后就一个一个地送。待把我送到家里,老伴儿正在门口等我呢,她以为是火车误了点,我说没有,是被“面的”司机骗了,这时老伴儿就向我说道:“活该,谁让你坐他们的车呢。”你看,连我老伴儿都知道“面的”司机早已经不像才开车的时候那样老实了。

最为可悲的,是津京公路上的“大巴”。津京两地火车运输紧张,而且还有定时,人们宁肯坐“大巴”,也不愿意等两个小时坐火车,因此津京公路上的“大巴”生意一直很好。据说开“大巴”,一辆车一天就可以收入一千元。可是开着开着,有的天津人就又不好好开了,开一天挣一千元还不过瘾,有人就想开一次再多挣点钱，于是渐渐地就有人开始“宰”客了,上车时说好是18元,车子开出北京,就硬要客人再加5元,你不给,他就把你往车下推。高速公路上,谁也不愿意被推下来,多要5元钱,就多给他5元钱吧,这样一来,有人的胆子就越来越大了。

到后来,津京公路上的“大巴”已经拉不上客人了。我自己就宁可再等一天,也不肯坐“大巴”。多给他几个钱事情还是小的,有一次,我在车上还赶上一伙人设赌;就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一个人手里拿着两根筷子，一长一短,他把两根筷子握在手里,让你猜哪根是长的,猜对了,下多少赌注,他就加倍地赔你。天底下,贪图便宜的人有的是,果然就有人下了赌,最先肯定是他们自己的人,几次都被猜中,而且赢的钱也很可观。于是下面就有人过来了,也跟着猜,而且一下就是几百元,这一下猜的人就再也猜不中了,不多时,设赌的人就赚了上千元。恰这时,那个设赌的人要下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大巴”却停了下来,眼看着设赌的人下了车。你说说这个开“大巴”的人,若不和他们是同伙,至少也要从他们手里得些“好处”吧?这样的“大巴”,谁还敢坐,谁还想坐?

恰这时,两家合资公司也开通了津京“大巴”。第一,开车准时,就是车上只有一个人,人家也是准时开车;而且,票价虽然略高一些,但是保证不会中途加价。第二,车上秩序良好。这一下,这两家就把京津两地的客人全拉过去了,就连火车都争不过人家了。多花几元钱,保证走高速公路,比坐火车一点也不费时间,谁还愿意赶火车?这时候,你再看看天津车站广场和北京车站广场前面的天津“大巴”，一辆一辆就和“叫化子”一样,任你司机无论如何喊,也没有一个人上车,生意全让人家抢走了。

天津人就是有这么点小毛病,好不容易有了一个饭碗,还不等喂饱肚皮,就一定有人出来在暗中砸它。不本分的人在想,反正我不砸,也有人在砸,倒不如我先出来砸,先把便宜弄到手,别人再砸,我也赚够了。就这样一次一次,天津人砸了自己的饭碗,最后大家再一起守着饭碗挨饿。

常常听见天津人说“天津人就是欠管”。其实就是有人出来管,也管不了天津人。就说“大巴”宰人吧,前一辆刚因为宰人被罚了,后面的一辆开起来,照样宰客。天津人贼大胆,只有挨饿,才管得了自己。只要有一口饭吃,天津人也不会老老实实地吃,那一定会有一个人出来,要比别人吃得“俏”,也就是砸自已的饭碗。几时真把饭碗砸了,大家也就什么话也不说了,然后再端出来一个新的饭,当然,还会出来一个人砸它。

摘自《其实你不懂天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