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旧天津的土匪窝吗？要想了解天津人，得先了解旧天津的土匪

三年前，一位作家到天津来，说是要搜集一些材料，于是我就陪他到农村去了。到了地方，我问他要找什么人？他左说右说也说不出个确切的想法，最后，他问我，听说这地方过去有些人从事过不正当职业，是吗？我一听就明白了，你不就是想说这一带地方过去是土匪窝吗？想搜集土匪的资料，何必出来这么远的路呢？就住在天津，听我给你说好了。对于天津，别的学问，我不敢夸口，但是对于旧天津的几种老学问，我还真有点研究。不就是说土匪吗，算问对人了，要想了解天津人，你还不能不对过去天津的土匪有一些了解。

旧日天津的土匪窝在什么地方？我不能说出地名来，免得惹是非。但是，有一次我到下边去，正好到了一个地方，那个地方的老居民就对我说，他们这地方原来名声不好。我一听，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津浦铁路修筑之前，天津的商人南下做生意，或者是南方的官宦从北方发财还乡，他们的财物只有两条路好走，一条是旱路，另一条就是水路。旱路由天津出发，过静海、黄骅，再往前走，德州、济南；而走水路，那就只有运河一条路了。走旱路，为了安全，就得请镖局护送，有名的好汉胜英，就是镖局的保镖。据说，无论什么金银细软，只要车上有胜三爷的小黄旗，保你一路平安，什么绿林好汉也不敢拦劫。那么走水路呢？自然也要有镖局保镖的，但是水路的镖局似是没有胜英那样的好汉，所以运河两岸的贫苦大众，就有下手的机会了。

也许是因为运河两岸的土地过于贫瘠了，一片盐碱地，颗粒不收，连喝的水都是咸的，所以男人们大多出去谋生去了，留在家里的人，有的就靠打劫为生了。京剧里有名的黄天霸，就是一个有名的大土匪。

对于黄天霸的功过，笔者并不想评说，这里只是想说一说天津旧日的土匪。我生的晚，没有遇到过土匪，但是我们家上几代人，几乎都遇到过，而我的外曾祖父，还是被土匪吓死的。

姑妈家曾经遭过一次土匪的抢劫，据姑妈说，半夜三更，呼啦啦就从墙上、屋顶上跳下来了好多恶汉，一个个全都拿着凶器，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恶狠狠地就在窗外喊叫。这时姑妈家的老爷子已经意识到是来强盗了，便立即吩咐家人快穿衣服，然后按照这些强盗的命令，一家人挤到了一间房里。她家的老太太是一个精细人，一顺手，就把一个小匣子揣在了怀里。这时强盗们就开始收拾东西了。据姑妈说，那才叫想要什么就拿什么呢，有些东西，自己有时还找不到呢，还要问问什么人，而这些强盗只要一伸手，就把想要的东西拿到手里了。没有多少时间，强盗们走了，家人们出来再看，家里的一切金银细软，全都被拿走了。而这时，他家的老太太还得意地对家人们说：“他们还没全拿走，我这怀里还有一个小匣子呢。”说着，她就把怀里的小匣子取了出来。待到大家凑过去一看，匣子里原来放的是房契、地契。这时大家就说，你把这些东西抱在怀里有什么用呢，强盗是不抢房契、地契的。这时老太太才明白过来，随之她又万般后悔地对家人们说：“当时，金银珠宝匣子就在这个匣子的旁边，我还想了想，到底是金银值钱，还是房地值钱？”这时她家的老爷子就对她说道：“幸亏你没把那只匣子抱出来，你没看出来吗，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你要是真把那只匣子抱了出来，那些强盗早就追到这间房里来了。”

遭抢之后，姑妈家自然受到了巨大损失，但是家业还有，没有几年，也就又恢复了元气。事情过去之后，我们也问过姑妈，为什么不报官呢？姑妈说，报官有什么用？据说，就在强盗们在外面拿东西的时候，我们的姑爷就听到过外面强盗们的对话，一个人问：“差不多了吗？”另一个人就回答说：“也就是这些了。”回答话的人，就是前不久家里辞退的一个佣人，而问话的人，就是乡下口音了。明白了吗？家贼引外鬼，东西是南大洼、北大桥的人抢走的，来家里卧底的，是城里人。那，为什么不告到官家捉拿他归案呢？算了，那些强盗和官家是通着的，他们无论抢到多少东西，都要按定数孝敬官家，官家何以会替你捉人呢？

我们家世世代代在天津住，却从来也没有遭遇过强盗。强盗不敢抢我们家，绝不能说我们家比强盗还要厉害，是因为强盗怕我们家。我们家祖辈上挂过善人匾，大门外立着善人牌坊。盗也有道，积善人家，那是抢不得的，抢了善人家，就和抢了状元府一样，就要断了自己的生路了。所以，咱们还是做善人好，就是做不了善人，至少也要想办法立个牌坊，有牌坊和没有牌坊，那可就是差着成色了。

我们家的善人牌坊是怎么立起来的呢？据说是因为老辈上我们家开过粥厂。不知道外地有没有这种事，每到冬天，有钱而又有善心的人家，就要开一个粥厂，每天给贫苦乡民们舍一碗粥。我们家的粥厂不大，只发800个号，除了固定的800户人家每天可以到粥厂来领一盆粥之外，每天的剩粥，还能够再舍几十盆。开这样一个粥厂要用多少钱？据说用不了多少钱，比被强盗抢一次要少多了。开过多少年粥厂之后，乡民们就给我们家挂了善人匾，这样，强盗再想抢我们家，乡亲们就不会饶了他们。说起来，这也是一种拉拢人的好办法，直到后来，我家的老祖父还总是时时地教导我们说，对待乡邻，应该以礼待之、以惠施之、以情动之等等等等。

虽然我们家在天津可以过得高枕无忧，但是我们家不少亲戚却难免要受强盗的恐吓。这就要说说我的外曾祖父被强盗吓死的事了。我们家那时住在城里，而我的外祖母家，却住在城外。那时候，我爷爷和我奶奶还没有成亲，只是两家的家长极其要好，几乎每天都要凑到一起喝酒，而且一喝就要喝到很晚。喝到快醉的时候，我的外曾祖父就该回家了，当然是坐着轿子回家。可是有一次，当我的外曾祖父坐在轿里经过一处荒地的时候，就听见荒地里有哭声，而且是一个女人的哭声。也许是我的外曾祖父也想给自己家里争一块善人匾吧，他就让轿夫把轿子停下来，自己走到荒地里去找那个哭的女子。走着走着，果然看见一个女子正在一座新坟旁边坐着，死去活来地哭个不停。这时，我的外曾祖父心里就想，这个女子一定是丈夫刚刚去世，而自己又无依无靠，于是一时善心大发，他就想救济一下这个女子。想着，他掏出了自己身上带着的所有的钱，然后就走过去想劝说这个女子几句话。谁料，我外曾祖父才走到那个女子的身后，还没有对那个女子说话，那个女子突然转过身来，这时只听见我的外曾祖父呀地一声大喊，立即就倒在了地上。幸亏在他的身后还跟着抬轿的人，大家忙跑过去把我的外曾祖父抬起来。这时再看那个女子，早不知什么时候就不见了。

众人把我的外曾祖父抬回家来不久，我的外曾祖父就死了。临死之前，他还在喊着：“有鬼，有鬼！”为什么他喊有鬼呢？原来在他走近那个女子的时候，只见那个女子突然转回身来，我的外曾祖父抬头一看，正看见一张鬼脸，吐着鲜血淋淋的长舌头，眼珠子正从眼里往下流。一下子，我的外曾祖父就被吓瘫了。

半夜三更，荒郊野地里，怎么会有鬼呢？据说，那就是强盗，强盗为了拦住过路行人，就派一个女子坐在荒郊野地里哭，过往的路人听着可怜，难免就要有个人过来询问。没有钱的人自己还照顾不过来，听见地里有人哭，他也管不了；所以常常总是有钱人，而又是想发善心的人才会过来。这时，那个扮做鬼的女子一回头，就把那人吓得昏了过去。接着，强盗们再出来，把他身上的衣物钱财抢走。这种做法类似我们说的守株待兔，自投罗网的人总是有的。

如今，天津的强盗早已经没有了，倒是常常有消息说，广东一带又出现了强盗。最近就见报上登了一则绑票而又撕票的事情。但是，我可以保证说，这类强盗绝不是天津强盗的后辈，早先天津的强盗，是不会轻易撕票的。我家的一位远亲，当年也被强盗绑过票，也是说三天不赎人，就撕票。正在一家人筹现钱的时候，忽然有一天门外有人送来一封信，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耳朵。这一下全家人全吓坏了，看样子这伙强盗是说什么就做什么的了，已经把耳朵剁下来了，到时候不赎人，他们是一定会下毒手的。千方百计，好不容易总算把钱凑齐了，按照强盗说的地方把钱送去，又经过一番周折把人赎回来，到家一看，两只耳朵好好的。再看原来送回家的那只耳朵，假的，不知道强盗们是从哪个才死的人的头上弄下来的。家里放着这么一只耳朵不好处理，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说要给警察局送去，顺便也算是报案，结果招来了一顿臭骂。所以我断言，广东撕票的强盗必是另一个门派；旧日说是盗亦有道，那些撕票的盗，乃是无道之盗，那是不可以盗之道论之的。

摘自《其实你不懂天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