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父讲述：1900年，天津城大王庄积善里侯家大院惊魂记

1900年，我祖父侯晋泰年仅16岁，据他生前对我们讲述，1900年，我家住在天津大王庄积善里，而我的曾祖父因广结善缘，被地方敬悬“积善人家”的匾额，连同前辈的阴德，我家门外竟有六块匾额，被天津人成为“六块匾侯家”，这也就是如今我书中说的那个侯家大院。

我的曾祖父侯新源办洋务，早在1900年之前，就出任日本三井洋行天津掌柜。三井洋行明着掌管对日贸易，暗中代理日本政府和清廷的经济事务，政府贷款以及清政府对日本的战争赔款，这些全挂在三井洋行的账面上。因此，我的曾祖父对清代王朝的腐败无能最是了解，每当心中悲愤之时，曾祖父就由我的祖父陪同，到天津府衙门去找道台大人一起下棋。

天津府的道台大人，封疆大臣，此等高官，何以肯屈尊和一个洋行买办对弈？绝非平易近人，只是因为朝廷腐败无能，天津府不光是怕洋人，连吃洋饭的买办都怕，三井洋行掌柜来找道台大人下棋，这不是人家爷们儿看得起咱吗？他道台大人怎么还敢拒洋行买办于门外呢？

我的曾祖父于棋艺上颇有雅兴，他只和高官贵人对弈，而且不连胜三局绝不收兵，有时候道台大人心里正烦，就胡乱和他应付。不行，一看你故意把“车”放在他炮眼上，一生气，下次他不来了，道台大人还得到侯家大院来问候。

堂堂道台大人怎么就这么“怂”呢？祖父对我们说：“你们是没看见国清代末年朝廷官员那副无能相，一看见洋人来了，吓得道台大人直躲进后院不敢出来呀。”如果出来了，洋人提出种种交涉，据理力争吧，连皇上都让着“蛮夷”三分，你一个小小的臣子，又能有多大的脓水？点头称是吧，老百姓骂你卖国，那时候有点骨气的谁也不愿意给朝廷当这份窝囊差。

清代末年有两部流行小说，一部是李伯元的《官场现形记》，一部是吴趼人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据祖父对我们说，清代末年，官场的腐败丑恶，老朽们的昏聩糊涂，在洋人面前的卑躬屈膝，远比小说中写的还要无耻。李伯元、吴趼人写小说要“顾全影响”，也怕落下“丑化领导干部形象”的罪名，只能“悠”着点儿劲。据祖父说，天津府道台大人一听说教堂来人了，真吓得全身发抖呀。那种感觉可能和犯人被带去见专案组的人差不多，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天津府道台大人屈尊和侯老太爷对弈，其实是想靠侯老太爷的“份儿”壮自己的威风。据祖父告诉我们说，有侯老太爷在府衙门和道台大人对弈，那些找上门来的无赖教民，就不敢无理取闹了。甲午海战之后，日本势力大举侵入天津，天津已经快被日本独家霸占了。俄租界本来就不行，天津人把俄国人“玩”得一愣一愣的。英租界在天津势力大，但也只是在金融方面称雄。日租界一大批日本浪人，干起下流的事来，比中国无赖还不是“玩意儿”。日本浪人不管你什么天主基督，日本浪人涌进教堂，神父、牧师都怕他们三分；你那里正讲着上帝普爱众生，日本浪人却弹起三弦来给你唱一段，他也不唱什么《十八扯》，他唱《马太福音》，你提醒他教堂肃静，他和你玩武士道，你说说这该如何是好？

侯老太爷吃日本饭，日本三井洋行从日本给侯老太爷运来一辆东洋车，就是后来的胶皮车。那时候日本造的高轮胶皮车就和现在的加长林肯宝马一样抢眼，虽然没有警车开道，但老百姓远远看见侯老太爷的日本胶皮车跑过来，早早就让出道来了。侯老太爷乘东洋车进日本租界，连日本警察都给侯老太爷敬外国礼。你道，威风不威风？

义和团举事，满天津杀二毛子，按道理说，侯家大院应该满门抄斩。但是义和团势力一点也没有威胁侯家大院的安全，侯家大院的人还是吃喝玩乐，日子过得好不舒服。难道义和团就不知道侯老太爷吃日本饭吗？当然知道。义和团知道侯老太爷是地地道道的二毛子，但是他们不但没有动侯老太爷一根毫毛，居然还派人给侯家大院站岗放哨，保卫侯家大院的安全。

说起天津义和团的杀二毛子，那真是让人不寒而栗。但是义和团却只杀小二毛子，真正威震一方的大二毛子，他们却连动也不动。1900年夏季被义和团杀的二毛子，最多也就是洋行的跑街，再有几个无赖教民罢了。

侯老太爷把义和团的大师兄请到侯家大院来，当即谈成条件，由义和团在侯家大院设立坛口，由此侯家大院就成了义和团的活动据点了。一位颇负盛名的义和团大师兄，每天按时到侯家大院祭坛，一番“表演”之后，按照事先商定的条件，带走一份酬谢。多少？说起来可笑，几斤棒子面钱，这就是侯老太爷对义和团的一点点赞助，就凭了这一点赞助，义和团大闹津门，却无损侯家大院一根毫毛。

当然，此中也有过几次有惊无险的故事。一天傍晚，河东义和团拳民听说积善里住着一家吃日本饭的二毛子，至今还安然无恙，就呼天唤地呼喇喇地杀了过来。据祖父回忆说，那一天晚上可是把侯家大院的人吓坏了。门房的仆人传进话来说，远处火光冲天，义和团弟兄们大喊杀尽斩绝二毛子，侯家大院已经被义和团包围，连只鸟儿也休想飞出去。

侯姓人家的男子汉们看到死在眼前，一个个吓得魂不附体，一起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连着磕头，听天由命了。

也许是天不灭我侯姓人家，就在义和团眼看着就要闯进侯家大院的时候，就听见门外一个人向义和团弟兄们喊话：“你们闹嘛？人家侯姓人家是天津卫的一方首善，侯大人明着在日本洋行做事，暗中护佑着黎民百姓，侯家大院外面立着善人牌坊，咱义和团弟兄可能误杀好人呀！”

一片呐喊，义和团弟兄转身走了，没多少时间，远处升起一片火光，说是有一户二毛子全家被杀，宅院也被义和团弟兄放火烧了。

摘自《其实你不懂天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