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行为天津特有，手艺单传；他们说粗话，骂人，但讲义气，人厚道

脚行，为天津所特有，而且势力强大。新中国成立初期有一个话剧，写的就是天津脚行，那里面的一个脚行头，无恶不作，最后终于被人民政府镇压。

天津的脚行是不是全这样坏？不得而知。但是，天津脚行的名声确实不好，有一部写于清代的笔记，对天津的脚行还有过一则记载，这里转录下来，从中读者或可对天津的脚行有一些了解。

这部笔记中写道：

天津扛抬帮，谓之脚行。向系分门别户，把持街头，每以争夺生意构衅，动则挥拳持械，两不相下，谓之争行市。已经地方官宪为分清界址，制定章程，不得搀越争执。而今凡有搬运货物挑抬行李者，当按地段召雇；视道里远近，言定脚力若干。然吊遇异乡孤客，亦屡有多方需索之习，未免欺生者；又有推货小车，任重可竿千斤，横冲直闯，络绎于途，尤属强横可恶。

这部笔记的作者，肯定是一个文人，他对贫苦人民是有偏见的；尤其对于脚行，他只是以一种传统士大夫的眼光去观察，甚至只是凭借一些道听途说，就对脚行说了许多不敬的话。我自己干过脚行。别误会，我的爹老子不是脚行，是我那年头犯了“错误”，本来应该被社会抛弃，但是为了拯救我的灵魂，上面决定把我下放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改造。什么地方最艰苦？想来想去也就是脚行了，于是就把我送来做脚行了；但这时，天津的脚行已经改成起重队了，这样，我就来到了一个起重队接受改造。

起重队的师傅们都没有文化，他们不懂什么叫作犯错误，只是看着我这个人不像是一个坏蛋，就一点也不歧视我。他们把我看作他们当中的一员，有活儿大家一起干，也分不出什么轻活儿重活儿来，一人一个绊儿，拉着“地牛”满城里走。几十个人一路走着一路唱号子，谁知道里面有一个错误分子呀？

就这样，我和旧日的脚行们一起过了几年的日子，所以，每当想起那些说脚行坏话的人来，我心里就十分气愤。天津脚行绝不像世人所想的那样，他们一点也不粗野；只是，他们的劳动实在是太重了，一辆“地牛”，本身一吨重，最大的负载达到40吨，拉起来，人人都要使出最大的力气，有一个人不使劲，“地牛”就会停止。再启动，就要费十倍的力量，你说说真遇到这种不使劲的人，“地牛”突然停下来，大家会不骂街吗？不光是脚行们骂，连我也一起骂，骂我在任何一本书里都没学过的粗话。那个挨骂的人也不敢争辩，只好说自己自己不小心滑了一下，这样，绊儿就松下来了，下次一定注意，等等等等，大家也就不再计较了。

天津脚行绝不是只干力气活，脚行的技术性极高，几十吨重的一台机器，从一个地方拉到另一个地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如何装车？当时没有那么大的起重设备，就是靠几十个人一起往车上滚，这里面的学问可是太大了。装到“地牛”上之后，路途如何走，什么地方上坡，什么地方拐弯儿，唱号子领队的人要一清二楚。一句号子唱错了，说不定“地牛”就要“窝”在什么地方，那时候再想把“地牛”拉出来，就更不容易了。

在起重队里，我还跟着一起干过几次安装活，几十吨重的一台天车，长四十米，宽十几米，从地面安装到车间的天车道上去，要起来几十米，天呀，看一看现场我就怕了。但是领队的师傅一到，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办法就有了。不需要任何起重工具，就是几十根“拔竿”，几十条大鬃绳，再有一台绞车，大天车就一点一点地被送到车间屋顶上去了，万无一失，连老工人们看着都喊好。只是，如果你想问这里面有什么技术？领队的老师傅绝对不会告诉你，他这是手艺单传，只传给自己的儿子，而且只传其中的一个，一般情况是老大，如果老大身体不好，不是干起重的材料，那就传给老二，反正就是一个人。

我所在的这个起重队，有一位老队长，据说是天津四大脚行之一，手里是有点绝活的。上世纪50年代后期，天津钢厂扩建，要安装一台50吨的天车，天车跨度几十米，总总量达70-80吨，从地面升起到车间屋顶的横梁上，高50米。这样的任务，连市委书记都专门主持会议研究。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钢厂就请来了一个起重队，三下两下就干起来了，但是不幸，天车起到40米高度的时候，一下子卡在了墙上，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这一下，出了大事儿了，钢厂紧急下令车间封闭，任何人不得进入，因为这个太危险了，稍一动，说不定就是几十条人命，谁负责得起责任？

报告打到市委，市委召开紧急会议，动员全社会想办法，要求绝对不能出事故，而且车间要保住，天车要上去，还要按时开工。会上有人向市委书记说，听说有一位老师傅，也许他能解决这个难题。好，就去请这位老师傅，市委书记亲自来到这位老师傅家里，说就是这个难题，我就是相信你，你就大胆地干吧，出了问题我负责，要什么条件，就答应什么条件。老师傅说，我什么条件也没有，就是一个条件，干起活来，我一个人说了算。明白，这就叫作是技术挂帅，咱们就这一回，别处也不许效仿，立即把起重队的书记调到党校去进修，就这样，这位老队长开始想办法了。也别说，没有用几天的时间，办法就想出来了，市委开会做出决定，就执行这个方案。一天的时间，天车从卡住的地方活动下来，再一努力，平平安安地上去了。任务完成之后，老师傅得了一场重感冒，有人说，在现场指挥的时候，老队长的一双眼睛一直都没有眨一下。

脚行的技术性极强，但他们确实没有什么文化，一干起活来就红眼，说粗话，骂人，那是家常事；但是，脚行的规矩极大，他们最大的规矩就是不许欺负老实人。谁是老实人？在他们看来，我就是老实人，不多说少道，还有一肚子的墨水，不贪钱，不和女子嬉皮笑脸，这就是好人。他们不光不欺负我，还保护我，每当上面向他们了解我的新动向的时候，他们就一起说我的好话，就像我已经改造好了似的。上面一看不好，这样下去对我的改造不利，于是没过多长时间，就把我调出来，又把我送到一个突出政治的地方去了。

脚行，讲义气，人厚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全都是脚行。他们认为一个人看见另一个人受欺，不去帮助，这个人就不是人。但他们也有不能拔刀相助的时候，文化大革命，造反英雄们打我，后来就有一位脚行朋友对我说：“老弟，不是我不够朋友呀，你挨欺负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站着，我两只手都攥得骨节咯咯响。可是我没敢过去，他们不是人，他们是禽兽呀！可是出来以后，我哪个也没饶他们，我一个个地把他们全收拾了。一面打他们，我还一面骂，**妈妈的，你要是再欺负好人，我就把你小王八蛋肚子里的牛黄狗宝挤出来。”说着，他眼里还涌出了泪水。

天津脚行，是一些没有文化的“粗人”，但在他们身上，你会看到最美好的品德，他们比某些有“文化”的人更有修养，他们才是真正应该受到尊重的人呢！

摘自《其实你不懂天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