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番义商有条公(全)

孙晓玉

夕阳,淹没在贺兰山群峰。

乱石堆中,一片红灿灿的树林,美得苍凉粗犷。此时,山峰重重叠叠,一幅大得无边的水墨画,贴在东边天空。更远处的山,一层比一层淡,淡到与天空一色相合。

山麓西侧,便是王爷府。

公元18世纪上半叶,青海平叛。工部侍郎通智、大将军岳钟琪在贺兰山选址修建了一座恢宏军营,取名“定远营”,意为久远安定。后阿宝郡王功勋卓著,雍正皇帝便将正在修建的军营赐予阿宝,定远营也从此有了一个新的名字:王爷府。

金秋,城峻。

巍巍一座城池,形似牛面牛口。牛首居中,东山、南川、西沙、北草,寓意山川金绿。阿宝郡王夫妇邀请了京城朝廷、陕甘督府的一众文武显贵、高才宾朋,共同登上定远营雄伟的城楼,同宴共贺,欢庆王爷府的落成。来自京城观礼的一位礼部官员,迎风而立,远观苍天大漠,情怀激荡,几杯热酒引发了一腔诗兴,应景吟诵出一首《赞定远楼赋》。

诗曰:

塞上黄鹤楼,寰下南天门,天高地运升,地阔天福临,

登高眺西域,翘首望瀚海,千里定远营,万方安邦城。

苍天般的阿拉善,是一片五彩斑斓的大地。高地上无边的青青牧草,生生不息得春绿秋黄;这片土地上的王爷,一茬挨一茬接序生长。二百多年的王府历史风云,自此在壮阔雄伟的定远营拉开大幕。这座雄壮的城池,历经九世十王,直到它的最后一位王爷达理札雅,宣布了和平起义,迎来解放。

1

镇番,乡下,夏日正长。

一个容貌清癯的老人,穿一身轻薄丝绸的袍子,质地都是上乘的南方货。塞北偏僻之地的镇番乡下,这便已很是少见。大多乡民,平日穿着家里婆姨纺织的土布。一年四季,不过只有黑白两色。说黑,黑得不均匀;道白,白得不洁净,哪里会有眼前这等光鲜货色。

“军队在前方打仗,打日本小鬼子,听说情形很不好。可惜,毕竟筋骨比不得年轻那会子。嗬,打土匪,提得动刀枪、骑得上烈马。”

门前栽有几十棵树,树下有几只鸡,跑来跑去的啄虫子吃。可惜这些太平的景象,在这乱世里朝不保夕的,说不定儿呀哪天你说没就全没了!

乡下人起得早。

前面有路过的村里人,手里拿个粪叉,胳膊里套个芨芨筐儿。如果能一路顺便儿拾几块干牛粪,捡几根柴禾,回去交给婆姨就够结实烧一顿饭吃。

大老远儿,他忽的“哎呀”一声,小跑上几步,热情的唤一声:“条老爷呀!您老……”。

走到近前,怯怯的看一眼老人,再看一眼老人身后高大的寨墙。他们对眼前的老人,还有他一手打造的王家寨子,一脸的尊敬着。

五十多亩地,好大的一片地方。

他想:“条老爷家一院房子,比我种的地还要多,难怪人家有钱。”

眼里是常见的北方寨子,大墙夯筑得厚重结实。寨子四角,筑起四个角墩,角墩上面还修了二层木楼。他知道,更夫巡逻守夜用的。寨门,分了内外两道围墙。那门扇,铁皮、铁条、布满密密麻麻的炮钉。门墩儿上方,修建了门楼,也是两层砖木结构。庄墙的外沿,筑有女儿墙,高约七尺,俗称“拦马墙”。

乱世么!

一窝窝的土匪盗贼,也不知从哪个娘肚子里冒出来的,特别多。他们也不是个个满脸横肉,有的也是一脸菜色,面黄肌瘦。土匪相中了有钱大户,可是,他们跑过来顺手牵羊,附近的穷人也难免遭殃。有了匪乱,鸡飞狗跳,一路不得消停。

条老爷是个仁义人,听见有了动静便早早开了寨子门,招呼着各家老少,拖家带口跑进寨子里面避难。

土匪来了几十号人,耍刀弄枪耀武扬威,张嘴要金要银,说要讨个兄弟们的茶水钱,车马费,要进庄子,说是:金满盘,银满斗,弟兄们得吃个肚子圆!

条老爷周旋着套了一阵子话,见不过是一伙根浅芽短的散匪,心里稍安,歇下一口气。这边准备消灾免难的一点银洋,央告求人的软话一箩筐,人家却胃口太大不理这茬。无奈之下,说:老虎不发威,都当猫儿欺。咱们心意有了,又服软在先,一村庄老少一让再让,这些王八也太欺负人了!当下不再犹豫,吩咐下人拿出了镇宅家底儿,朝天“啪啪”几声枪响,那叫一个清脆。

土匪们起初儿得意着手里有几杆枪,本以为能吓傻了没见过世面的乡里土老财,没想这一试,反吓了自己一跳,脚指头尖儿踢了厚铁板。想想手里大刀片儿说不定都抗不住那些愤怒的镢头。八十老娘倒蹦孩儿手,个个干咽几口吐沫,丢下场面子话算交代,灰溜溜蹿去别处。

条老爷家有几十条枪!

话儿不胫而走,自此,提起王家寨子,乡民心中便又多了一层安心和敬畏。

想到这儿,他不由怯怯看一眼门墩正中的上方,嵌镶着一块“集义堡”的石碑,那字儿,自己虽然不识字,却也觉得好看得紧。

“气派呀!”

寨子里面分了四个院子,西面的南院养骡马、放农具。背面,东西两院建筑十分考究,九檩起脊的堂屋,雕龙刻凤,脊顶二龙戏珠,兽头抱顶,一派富丽堂皇。尤其西院子的转廊,紫朱色漆成的门扇,金黄色的铜泡钉,熠熠生辉。听说都是用的珍稀楠木。

“好木头哇!咱死了睡的棺材板儿,不过才几片子白杨木板板,真是天上神仙和地下的凡人比不得啊!”

他低下头,乱纷纷的心思收回到壳囊里,连羡慕的心情也不敢有了。

“家里那把庄稼,多谢您啊!幸亏了您借的大犍牛,咱才能及时撂进地!”

条老爷微微笑着,点点头招呼回去,说:“那里的话,这么客气。乡里乡亲这都是应该的。”

他便又热情的感谢几句,高高兴兴走过。

淳朴的乡民心中,有才学的读书人,妥妥的是文曲星下凡。白手起家的传奇经历,让挣下富贵家业落叶归根的他,在众乡邻眼里无异于活脱脱的财神爷转世。庄子上的那几个老哥哥,怕是一辈子也没出过镇番城。若干年后,乡人讲述着这位老人的生平,他的美德让所有乡邻不吝赞美之词。他们语气无比肯定的说:天生的富贵命,难怪出生时天象有异,果然是天上的金珠子转世。

老人温和的眼睛,装着对世事洞明的通达。微笑着看那人走远,转身走过去,粗糙的树皮上轻轻抚摸,渐渐有了些唏嘘感慨。

“你们还有时光慢慢成长,栽你们的人却已经是不能陪到底!”

“不过……”

回头,慢慢沉吟一会,他抬了眼,看看远处的天空,微笑着有些怀念的想:“终究还是不如王爷府前那一棵老榆,来得那么根深叶茂。”

老人的眼睛里,眼前的树、身后的高门大院,一会儿成了简陋的农舍,一会儿又成了王爷府前蹲着的石狮子。最终,成了古木参天,郁郁葱葱,铺天盖地。

2

时间往前,大清咸丰八年。

一户农家院落。北方常见的土门土窗,院子里放着几样农具,地面被男主人扫得干干净净。屋里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男人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飞奔进屋。

“老王家有了后……”

想到这,就足以让他开心不已。

女人看着身边的孩子,小小人儿呼吸均匀,脸上的眼睛还闭着呢。孩子的眉眼还未长开,她作为一个母亲的幸福已经完全涌现在了脸上。看着丈夫在一旁手忙脚乱,想抱又不敢抱的样子,她像每个幸福的妻子一样,心里灌满了喜悦。

“起个什么名字好哩?”

夫妻两个陷入了幸福的烦恼。

好吧,乡邻们眼里的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光屁屁的懵懂儿童,和邻居家的阿大阿二,没有什么不同。他和伙伴们一起,春天在臭水沟里捉小蝌蚪,夏天去地里拾麦穗,秋天路上拾牛粪,还没露出一点儿头角峥嵘。

他的父母,是村庄里厚道勤快的农户。他自己,也不过是平平常常的农家子弟。

幸好他的父亲,在农民里面是个有远见的。他羡慕秀才老先生的识字读书,读书人的体面,时时念叨自己家,祖上也曾读书,自己是个睁眼瞎,可不能耽搁了儿子。

“说不定祖宗保佑、老天开眼,王家祖坟在咱儿子这辈,能够冒出一股青烟!”

心里有这么个念头,他便时时报了万一的念想,想让自己的儿子,过上一种更体面的生活。

他家在月成沟。

人们相互说远论近,这片土地上爱说一句“咱都是一个沟里的”,话里话外就像当兵的说“我们是一个班”的战友,透着一股子比别人更多的亲切。

月成沟没有私塾。

父母为了那个模糊而明晰的念头,一咬牙,拿出微薄的一点积蓄,送了他去相邻的阳和沟,那儿有家私塾学堂,听说先生也是很有学问的。

娃娃可以识几个字,读点书。至不济,过年的春联,娘老子也不用去求人。或者,难道真的就如人家取笑那般:拿了碗底儿蘸了墨汁,印在裁开的红纸上面当春联?

漫长的岁月里,无论朝野,人们常常把“民以食为天”作为天然的信条。因为,人们常常连温饱这一生存最基本的需求也无法解决。

他常常拿不上中午的吃头。

五谷粮食紧张。乡里人家,常做一种简易的食品——“炒面”,缸底里搜腾来些各色五谷杂粮,焙黄、炒熟,再磨成细细面粉,饿了可干吃,也可水冲了糊糊喝。还有人家,把干面粉放在铁锅里翻炒熟的。它色作土黄,叫炒面。夏末秋初,如果地里能摘个脆嫩的甜瓜蛋,蘸了它吃,美得很!

锅头前的巧手女人们,已经物尽其用。即便如此,看着从来没有盛满过一次的粮缸面柜,也是愁眉不展。家境实在太差,连这一把炒面他也常常吃不到嘴。

每日晌午,先生照例要给大家一段时间,进食休息。他自己也去喝口茶,润润嗓子。

毫无疑问,别人放松的空档时间,却是他最难熬的时光。从先生的讲解里回过神,肚子饥肠辘辘得分外厉害,大唱空城计。

书堂的同学已经急不可待,匆忙拉开褡裢,掏出家里带的吃头。“咯嘣咯嘣”嚼着干馒头,“呱唧呱唧”舔食炒面的声响,在他耳边回响。温饱大于天,一个天天见面先问你“吃了没”的岁月,鼻子对食物有着无与伦比的敏感,光是食物的香气就足以让你沉迷。他的肠胃、他的嘴里就涌来一股又一股酸水。

毕竟少年性情,他饿得起肚子却觉得有点儿输不起人,不肯在人前落了自己面子。他悄悄在先生和同学面前,变成一个隐形人。每次,他都是学堂里提前走出去,外面无目的的转悠一圈。无聊的看看春天的草,冬天的雪。真没有了什么可看,他就专心的想想老师讲的知识。估摸着别人吃完,他再慢慢进来。

好吧,无可否认这里面有一丢丢的虚荣,可是,谁不是从那个年纪走过来的呢?谁能说这里面没有因为敏感而产生的自立自尊呢?

进门前,他先偷偷抓一把大墙土,往嘴巴上胡乱的抹一抹。土黄的颜色,和锅里炒熟的干面很有些相近。他就装作已经早吃过了。你看,吃了炒面的印子还在嘴上挂着呢。

大清皇帝们手中的日子,实在是越过越没了气象。

同治十一年,西北回民频频起事。虽然,他们也是受不了官府的苛捐杂税,过不下去这日月才起来反抗,可是那些乱兵的纪律是那么松弛,常常如蝗虫过境,殃及无辜。镇番多次遭受乱兵之灾,田园荒芜,民不聊生,有时无米下锅。这片雪花压下来,乡村一个小门小户农家的生活,柴米油盐,更加艰难起来。当母亲在他面前红了眼睛哭泣,父亲在他面前长长吐出一声叹息。他小小的心里掠过无可奈何的一丝悲伤。

他知道,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他的学业,明显无法继续下去。

父亲说:“先生教了你,前去告个别吧!”

第二天,父亲领着子理去向先生告别。这几年,先生对这个聪慧懂事的孩子,很是器重喜欢,他的一言一行,都看在眼里。他倾心相授,《四书》《五经》等内容都已经学习,父亲期期艾艾,说了缘由。

先生便问:“那边去,可有个计较?”

父亲说,“有个熟人,在那边……可以照顾一二”

先生倒也开通,说:“委屈了娃娃,不过,这也是个没法子的法子。”

父子二人见天色不早,起身告别先生。先生细雨和声,又勉励了子理一番。回得家来。

过得几天,父亲出了趟门,说问好了,近日就有去那边的商队。

母亲默默的给爷俩整理东西,打了一个小包袱。她想到伤心处,哒哒的滴下泪水。男人便说女人:“你看,我不是还要去送他,过几日,还可以回来看看,好好的哭什么哭?”

说着,他自己两个眼圈,倒是先红起来。女人又絮絮叨叨,干粮放进褡裢,说了许多生活中需要注意的事项。

冰凉的沙漠,喝风吃沙是常有的事。白天起了风,他学了人家拿胳膊遮在眼前。夜晚,大伙儿围在篝火旁,狼群远远的嚎叫,它们见人多,远远的拿了绿油油的眼,盯过来,吓得他不敢离开半步。

爷父两个随了驼队,几天下来,和大家熟悉了,相互吆喝照应着。

这日,眼睛里远远望得前面一座雄城。驼队已经穿越浩瀚的腾格里沙漠,来到了定远营。

一路行来,他两条腿走得都要断了似的,身体疲惫不堪。定远营幽深的门洞,看着面前疲惫不堪的少年。少年好奇的目光,则在打量着眼前雄关,他张大的嘴巴,可以塞进整个鸡蛋。他没见过世面的心灵,已经震慑得张嘴无言!

定远营,北连外蒙、西接甘肃、东临宁夏,独特的地理位置,使它成为历史上有名的商贸集散地和军事重镇。

穷乡僻壤的乡下小子,眼睛亮得发光。

哦!原来一片土地可以有这么多的好房好屋,可以有这么多人堆积在一处,精美繁密如一只蚁巢而又壮丽得让他呼呼喘气。

乡人敬称“条老爷”的王子理,那时全然不知:一个镇番人的毕生事业,会在这座城。他更加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荣耀的在这片土地,受到众人敬仰。多年以后,当他和达理札雅王爷等王府众人,一道登上城头,坦然的目光平静打量这座雄关,依旧感觉到有一种雄阔壮伟的气势,从一块块沧桑的城砖透体而出,逼得人心神庄肃!

正阳门是城的主体,灰蒙蒙的城墙高三丈有余,全部用灰白色粘土,石杵夯打筑成。顶宽一丈,大青砖铺地,城垛砌成齿状,哨楼林立。城楼高大巍峨,雄壮华美,外侧门楣上有雄浑、苍劲的三个石刻楷体大字:定远营。

城门前,是一块十多亩的开阔地皮。

众人嘴里叫得明白顺溜,称之为:大树底下。

一株二百多年的大榆树,高大挺拔,树冠遮蔽若绿云绵延。那些皴裂的树皮和粗壮如巨蟒的枝干,无疑给四面八方前来淘漉生活的商人行旅,还有他们迟疑不定的眼睛,给予了某种方向和目标,让他们疲劳的身体有所遮蔽。如果还要寻求一点心灵的慰藉,一座大型藏式佛教的转经楼,金碧辉煌,与之毗邻。

城门向南,三道桥商贸大街。城门向西,环城一条手工作坊大街。俗话说:敲锣卖糖,各干一行。肉肆、酱料、花果、宫粉、成衣、药肆、棺木、皮革,车马行等等,商铺林立,商贾云集。铁匠木匠金银匠,馄饨担儿剃头挑,弹棉花、烘山芋,说唱杂耍,好生热闹。

客商来自四面八方,不乏远道而来的蒙古国咯拉喀地区的蒙族商人。货运方式有牛拉马驮,多以骆驼驮运为主。

衙门府、王爷府和喇嘛庙,基本就是这里最大的建筑物。

王子理看得啧啧惊叹,这可都是乡下从来没见识过的热闹。

镇番人的亲,扯扯秧子的根。很快,父亲托了熟人和朋友帮助,很快在“晋商号”找到一份活计,先安顿下来。陪伴几天,少言寡语的父亲,快要变得跟母亲一样唠叨。走的时候,他对儿子千叮咛、万嘱咐的,外面的人唤了好几回,父亲都舍不得拔步。

王子理浮上一个笑容,说:“您放心吧!我这不是好好儿的么?”

说完,他和每一个离开父母肩膀的孩子一样,鼻子顿时一酸。同样,他和每一个倔强的少年相同,背过身,偷偷抹去两行眼泪。

3

十四岁的王子理,走上了自谋生计的道路。

有麻雀的地方就有平遥人。山西出商人,那和绍兴出师爷一样,天下都有名的。山西的平遥,因为形状颇似一只乌龟而得名,人唤“龟城”。明清时期,它以出大掌柜的闻名天下。雍正帝的手里,一伙山西平遥人就闻风而动,来到了定远营,精明的办起了商号。

“祥泰隆”,是当地最大的商号。

先有祥泰隆,后有定远营。

先有定远营,后有王爷府。

两“先”两“后”的说头,概括了一片土地风云际会,兴旺而起的渊源。商界广泛流传着这句老话,“祥泰隆”名气之大,可见一斑。

无论他人前表现得多么懂事,多么循规蹈矩。少年的心,总是热烈的不肯安分的。偶尔闲下来的时候,他跑出城门,站在高高的营盘山上俯瞰定远营全貌,远望着巍峨贺兰山,广袤大沙漠。或者,面对家乡的方向,心潮起伏。

年岁渐长,晚上他又加班,多挣了一份工钱。他更像是应了自己名字的谐音:自立、自励!不仅养活了自己,也给家里带去了不少贴补。

一家人收到钱,非常高兴。不过,父母高兴之余又生疑虑,两人喃喃自语:“儿子这钱寄的不少,到底来路明不明?”

当爹娘的越想越怕,寻思着咱家一世清白,挣不到钱没什么,兵荒马乱,儿子可千万别被坏人哄着入套,上了贼船,走了邪路。当下眼睛睁到天亮,早早翻起身来,背上几个干粮,不顾千里颠簸之苦专程去了一趟阿拉善,要弄清儿子汇钱的真相。

谁知到了定远营,他跟熟识的老友说起这事,知情的老友哈哈大笑。

看他一脸的忐忑不安,老友拍拍他的肩膀,亲热的说:“老哥,你放宽一百个心好啦。”

老友夸奖说:“老哥哥你生了个好儿子呀!这里提起你的子理呀,没一个不伸大拇指。你这娃待人真诚和善,处事谦虚谨慎,早晚是个成大器的好材料!”

当父亲的一颗心放平落地,见了儿子,问长说短,家里邻居的一些鸡毛蒜皮,听来却也十分亲切,爷父两个说得亲亲热热。过几天,挂念家中,看见父亲左右为难的面色,子理便宽解父亲心怀,说自己一切都好,您这不看看也看了、见也见了,还有什么不能放心的。早点回去吧免得母亲挂念。

儿子不能再穿的旧衣服,父亲说拿回去让你娘收拾收拾,它们还可以裱了做几双鞋。

这日,趁便随了驼队返回民勤。半路途中,整理包裹,一抖儿子衣物,几件旧衣袜的衣缝子里虱子虮子乱爬,密密麻麻。当爹的鼻子就是一酸,眼泪滚了满脸。儿子才多大点人呀!十四岁远离双亲,千里迢迢,辛苦谋生,起早贪黑挣几个钱,全带给老家。手里不留一点积蓄,也舍不得给自己买件换洗衣服。越想心里越放不下,于是,他又掉转回头,跟一队到左旗驮炭的骆驼返回。

王子理正光着膀子,院子里埋头劈柴。见了父亲,不由一脸惊奇,紧张的问:“爹,半路出啥事啦,不会是……遇见土匪啦?让您回来一趟!”

“没有的事,瞎猜什么!还不是为了你,我有些不放心!”

当父亲的抹抹眼睛,看着儿子身体削瘦,心疼得滚出眼泪花儿。他怕儿子干活后,停下热身子受了风吹,急忙给儿子把衣服披上,说:“子理呀,今儿以后,再不要起五更、睡半夜的干活,挣的钱也不要全带给家里。该吃的吃上,该穿的穿上,不要克扣了自己。”

王子理说:“爹,甭担心,我是拔了个子,平日有穿有吃,您不用操心。”

当老子的心疼,拿出旧衣袜,说:“子理啊,你还哄我?这勤苦节俭好是好,但也要顾惜自己身子!”

他见不得父亲掉泪,看父亲伤心模样,连忙点头应诺。父亲一把接过儿子手中的斧头,抡圆了胳膊跟那些剩下的木材使劲。

过得几日,当爹的再三叮嘱,抹抹发红的眼圈,方与儿子洒泪告别,随了驼队中的熟人返回。

冬去春来,一晃七八个年头。

清光绪五年,定远营城门西侧,大榆树的对面,过来过去的人眼里,悄悄儿多了一张新面孔——镇番人王子理创立的新商号“永盛合”。

门前,抬头就可见那棵大榆树。

“这树成神了哩!”

友好的蒙古兄弟喝酒,闲聊时对他说:“长生天管辖众神灵,我们的守护神宝木勒,就住在参天大树上。”

草原人要“祭山”“祭火”了,他们斟上满杯的美酒,奉上丰盛的祭品,唱:“燧石为母,火镰为父;榆木的生命,仁慈的火神。祈求人丁长寿,祈求五畜兴旺。福来!福来!“

草原人生下男孩,家人用榆树枝做弓搭箭,系上红布条挂于门口,表示喜庆,企盼孩子长大成为能征善战的健儿。

草原人要过白节(即春节)了,他们用榆木劈柴,垒成四方形的“木山”,里边撒了山花椒、柏树枝,四角挂上五色新布条,拿锅撑子支在火盆上。腊月二十三,夜晚的星星出齐,家族的长辈,会以炷香引火,燃旺,以示喜气冲天。燃榆留火,经年不熄。有的地方,这一颗火种,一直会保留到来年今日。

一首从八百年前唱到现在的民歌《吉仁海力斯》。汉语的意思居然是《六十棵榆树》,说的正是蒙古族的英雄天骄成吉思汗,他留马种榆的故事。马背民族的呵护下,尊为“神木”的榆树,不但在纪念康熙皇帝远征噶尔丹、庆祝漠北与漠南统一的“会盟之地”荟宗寺前迎风而立;在锡林浩特十三敖包下贝子庙的“却日殿”院内,一样安享人间香火。

王子理喜欢这儿。

少年的他在这儿,一天天开始成长,这儿是他的第二故乡。他识文断字,这让他和那些年岁大的伙计不同,他更多了一分勤奋上进的骚动之心。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他也一样。耳濡目染,他羡慕着大掌柜的精明眼光,看着那成堆的货物,转手之间就是白花花的银两,商业的奥妙让他心动眼热。他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开一家商号。每天,干完伙计的粗活,他就偷偷学习算账等经商的知识,留意四面八方的市场行情。掌柜们不经意的闲言碎谈里,他一句一句慢慢分辨着里面的信息,消化着他们多年积累的经验。

见他好学,是个好苗子,掌柜的也有意培养。慢慢的让他接触账房先生的一些商业核心事务,教他一些经商之道。付给他的酬劳不断增长,手里慢慢儿便积累了一些本钱。

一种叫做野心的东西,在他心里悄悄滋长。他不动声色在这条街上穿行,他面带和煦的微笑和行人打着招呼,他的眼睛看着一间间商铺,心里暗暗盘算自己的未来在哪儿。风华正茂的王子理,此时才刚过弱冠之年,已经瞅准了这一块人来人往的好地方。

他想:“对啦,这就是自己的起家之基。”

鞭炮炸响,年轻的掌柜和伙计一道,个个满面春风的站在门前,抱拳作揖给大伙儿致意。

一间四合大院,正中一块牌匾,“永盛合”三个大字厚重古朴,熠熠生辉。七檩起脊,琉璃挂瓦,房屋建筑得十分考究。门楼上方顶端,二龙戏珠。角边,兽头威严。大门两侧,雄狮栩栩如生,威严坐守。院内五间营业柜台,宽敞明亮。并有厢房、侧房若干。

上好木料做出的柜台,照得见人影子,油漆味儿还没完全消散。客人带着几分好奇络绎不绝的进来。伙计跑得脚不沾地,掌柜的挽起蓝布长袖,手里算盘拨得“叭叭”作响。

商号起初只经营些烟酒糖茶、日杂百货。很快,年轻的商号和它的主人一样,靠着诚信待人、处事谦和,王子理赢得了旗人信赖。商号效益滚雪球一样蒸蒸日上,里里外外充满着勃勃生气。他打铁趁热,乘势又在牧区宗贝勒、同湖、徽不赖、图拉泰扩设了四处分号,白手起家的“永盛合”商号,业务由起初的经营目杂百货,逐渐扩展到收购皮毛,中药材如苁蓉、锁阳等土特产品的大宗贸易,算是在定远营商界彻底扎下根脚。

清末民初,定远营里大小商号百余,镇番商人四成,山西商人三成,其他共占三成。雍正元年创立的“祥泰隆”,经了百年风雨,此时主事的财东是董家父子。其次就数王子理新创立的“永盛合”。

回到商号后院,他心潮起伏,当初城门前无比渺小的少年,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会白手起家,创出一家商号。他心里无数次暗里自豪,啥时候咱想过居然都能与人嘴里的巨无霸“祥泰隆”并论,一捋虎须。

4

民国六年,匪首杨九娃开山立寨。

干着偷鸡摸狗的事,贼不曰自己为贼,为梁上君子;做了打家劫舍的勾当,盗不言所行是盗,称替天行道。

他啸聚山林,手里很快拉起一杆子人马,足有数千人,自称独立队。阿拉善王府,还有周边牧区,成了匪兵眼中打秋风、割谷草的一块肥肉,屡次前来骚扰、掠夺、祸害。

达理札雅亲王的年纪,正是血气方刚。他早年就读于北京大学,学习蒙、汉、英、法文,受到了良好教育,思想开明、兴趣广泛。后来,蒋介石、戴笠、朱绍良、张学良,不同渠道得知骑马、打枪、射箭是他的三大爱好,由是或出于拉拢,或出于友谊,先后都送过他漂亮的手枪。咽不下这口气的他,多次派了府兵去讨伐,可恨匪兵太过狡猾,狡兔三窟。几番交手劳而无功不说,还平白助长了匪兵气焰,这次更是嚣张,提出种种要求,打脸打到门口。

心急兵勇无能,达理札雅深感束手无策,头疼不已。这日,便请了王子理进府,商讨剿匪良策。

达理札雅说:“子理兄,独立队匪首杨九娃,他派了手下带话,说他要一块牛皮大的地方供他立足。你说说,这牛皮大的地方,该是多大一块地方?”

王子理听了,心想:“一张牛皮有多大?撑死了也就铺一张宽床板。土匪肯定是话里有话,放下套子等着王爷上钩!”

土匪肯定不安好心。

王子理知道:他们自己可以不要脸,王爷却得顾着体面,不能不要。

草原上蒙古王爷的话,虽不说是金科玉律,也得出言如泼水,胳膊上跑得起马。答应的话一出口,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拉回来反悔,那就是言而无信的小人,还叫王爷吗?

王子理有些头疼,眉毛拧绞在一起,他左思右想,嘴里喃喃自语:“圈套,绝对是个圈套!”

达理札雅一脸期盼,说:“子理兄,我这几天琢磨来去,脑袋想破个窟窿都不透光,还是个莫名其妙。你说说他们心里揣着个什么鬼?”

苦苦思量一番,王子理眼前一亮,目光定下来,恳切的对王爷说:“匪徒狡诈,诡计多端。一张牛皮虽小,但是用水浸泡拉丝、作成皮线跑马圈地,那就可以把整个定远营都圈住,万不可轻易允诺。”

达理札雅听了,思索半响,有些犹豫,说:“我也不想与虎谋皮,可是前几次派兵上门去剿,匪没剿灭反倒助长了它们气焰,平白惹人讪笑。”

沉吟一会,达理札雅说:“不怕你笑话,我想学了汉人革新旗政,强兵兴学,安定地方,可这不是一朝一夕能立竿见影的事,眼面前这些火烧眉毛的烦恼,怎么应付得过去?”

王子理说:“王爷不用担心,定远营倚山筑城,易守难攻。我们可以发动民团,调集旗下全部兵力,险处设伏,引匪出洞,然后围而歼之。”

这些年走南闯北,见闻广博,王子理肚子里已经有了丘壑,一言一语无不落在王爷心坎之上。达理札雅听王子理分析得有头有尾,很是高兴,大生知己之感。当下,留王子理一道吃饭,好细细商谈对策。

达理札雅,这位草原上的蒙古王公,有一位贤惠过人的王妃——金允诚。

金允诚,出身名门之家,是清光绪大学士崇礼之女,诗文、绘画、音乐样样都会,时人誉为“天才横溢”“王孙之秀”。她随了丈夫,来到这片广袤的草原,留下牛羊一样数不清的美丽故事。

知道么?咱们王妃创办女子小学啦,她还亲自当了校长。

王妃是才女,我听学生说她是文曲星下凡,她亲自给学生们上课哩。

听到了么?王妃说我们妇女也要出来参加社会工作。她还反对包办婚姻、反对给女孩子缠脚哩!

你说让人多羞啊,王妃要提倡新法接生。不过,我听说这叫科学,能保住很多姐妹的性命哩!

自从这个女孩来到草原,这样的话题在老百姓中间引起一次又一次的热潮,她和他的丈夫,我们亲爱的达理扎雅王爷,给这个草原带来了太多新奇。

她大大方方桌子上一道坐下,笑晏晏向王子理招呼,说:“早在王爷口中听得子理大名,如今更得有劳,还望尽力扶助!”

王子理年长,见王爷和王妃一点没有架子,劝酒布菜,温言笑语,念念不忘治下百姓疾苦,心里由衷产生亲近之感,满口逊谢,更加尽心谋划。

饭罢,夫妇二人唤来兵勇首领,当众委托了王子理,坐镇营盘山指挥督战。

王子理提前爬上山头,实地细致察看一番,何处埋炮,何处放枪,踩桩布点做到心中有数。

半夜时分,他召集了所有兵勇和商会招募的保镖,作一番简单动员,抬出几箱银元,灯光下白花花一片,动人心弦。有人看得眼馋,暗暗咽口唾沫。

王子理看在眼里,也不说破。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一抱拳,诚恳的说:“皇帝不差饿死兵,兄弟们辛苦保家卫城,王子理无以为敬,区区一点东西,聊表王爷和在下心意!”

兵勇大为感动,几个带队的军官,这是挺胸凸肚,摩拳擦掌,说这次被人家欺上门来,定要一雪前耻。王子理见士气高涨,当下带领众人一路上山,布好伏兵。

天亮,杨九娃兵到山下。

他马鞭子朝天一甩,掏出盒子炮,“叭叭”两枪,惊起草丛里几只兔子。他马上瞧见,笑得更加猖狂。

纵马上前,他扬声喊问:“爷前两天提出的条件,王爷到底答应不答应给个明白话。弟兄们性子急,手里枪可都不是吃素的,挂着好几条人命哩!”

山上,王子理继续虚与委蛇,说:“杨队长,您稍安毋躁。王爷他不愿妄动干戈,有事大家进来坐下谈,啥事儿都有得商量不是?”

几次撩拨,王府与其交手都吃了大亏,还被他损兵折将。他心里就有些意骄心傲,轻蔑的想:“王府主人不过两个娃娃,敢和老子比,他们毛还嫩着哩!”

马儿前冲几步,他放声道:“商量个屁!赶紧按爷爷说的办,否则让你们小王爷知道什么叫不长眼!”

众匪兵哈哈大笑,讥笑对面王府养的兵怂包,早被爷爷们打破了胆子。他们见那边王子理喊话,依旧好言好语,意存商量和解,一个个冲到前面,枪斜衣不整,队形就松懈下来。

王子理眼角瞥见一个兵勇,气不过土匪辱骂,子弹上膛,跃跃欲试着想放冷枪,急忙制止,说:“兄弟,暂且稍稍忍耐,不能打草惊蛇!”

他假装害怕示弱,嘴里继续说着话儿,一点一点与对面谈着条件。

杨九娃磨得不耐烦,心头渐渐焦躁。

旁边二当家的捋了老鼠胡须,三角眼嘟噜出几个转转,道:“大当家的,对方虽然占有地利,但是派一个商人能济得什么事,枪一响还不吓尿裤子。王爷府的兵么,能吃能喝不禁打,前几次还不是被兄弟们耍得团团转。”

杨九娃想想还真是这么个道道儿,担忧顿消,说:“你倒是一肚子坏水儿。记着,以后叫司令,爷现在是独立大队司令!知道不?”

二当家的连连点头,想自己那不就是副司令啦。

杨九娃便吆喝手下,说:“小的们,那个给老子第一个上去摘了他们的瓢,爷爷我当尿壶踢!”

匪兵“嗷嗷”喊叫着,一窝蜂冲上。

王子理默默计算着距离,等到成群匪兵进入埋伏,看好时机,他方才一声号令,四下里枪响,又是一阵滚石放火,众人喊杀奋勇,将来犯匪徒一网打尽。

剿匪成功,王子理得到了兵勇感佩和信服,大家簇拥着,一道返回城内。

达理札雅早已得知消息,站在城门口亲自来迎,见众人喜气洋洋回来,他上前几步与王子理挽臂而行,感谢王子理为地方除了一大心腹祸害,说已备好酒席为大家接风洗尘。

地方上恢复了宁静,众商户和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达理札雅念及此次平乱,王子理献策督战有功,特具呈上报,饬准:特授以国子监太学士,颁一等嘉禾勋章。达理札雅又嘉许他的智勇,赠送五十支崭新步枪,委任他当了商会会长。

5

时局纷乱。

王府明文规定,汉人若无通行证者,不得在王府境内自由来往,如被查扣,轻则罚款,须请保释人才肯放人;重者除罚款外,还要视情节按刑律论处。

告示贴出来,前来闯荡谋生的民勤人,围在王府门口,听前面识字人一句一句念出来,听不明白的地方,问上几句,人家一解释,心里慌乱起来,自己这不是首当其冲么?一时人心惶惶。

大家跑来商号门前聚集,刚好碰到王子理出门。

众人看见救星般涌上前,说:“这定远营里满打满算,谁不知道只有你王会长能在王爷面前递句话,你可一定得想点办法,不能就这样断了咱镇番人一条活路!”

眼面前一张张期盼的面孔,诉说着前途未卜、衣食无着的恐惧和担忧。王子理听了,细细思索一番。他觉得于公于私,自己绝不应该抽身置于事外,而且想想王爷一向的为人秉性,此事也大有可为之处,便不作推辞,慨然答应下来。

他说:“承蒙诸位信任,子理敢不尽力。我这便去王爷府上拜见,请王爷体谅大家伙儿难处,诸位且先行散去,等我消息儿罢!”

思忖停当,他前去问候一番王爷起居,觑个空儿趁机向王爷陈说利害,道:“王爷要发展治下经济,可就不能扎个篱笆圈子挡人,人全赶去别处,惟有沟通蒙汉,货畅其流,定远营才能更加繁荣昌盛。”

达理札雅听后,椅子上坐着大笑,道:“我就知道你个王子理,这是给关说人情来着?”

王子理诚恳说道:“我这是为乡亲父老也是为王爷着想,吕不韦逐客令下,秦朝不就是前车之鉴。王爷,一个地方有人口才有税收,人口才是兴旺之兆啊!”

达理札雅动容,椅子上站起,向王子理抱拳,说:“子理这话说得透彻,说得明白啊!”

深以为然的达理札雅,连连点头称是,立刻传令取消了通行证制度。阿拉善成了蒙汉人民畅通无阻的自由贸易区域,不仅促进了地方经济的发展,也大大改善了民族关系。

时光荏苒,岁月不居。

昔日年轻的王子理,双鬓染霜,人们已经开始尊敬的称呼他:有条公。

他才华出众,为人大度,深谙商道,精通蒙语,在阿拉善定远营商界奋斗了四十多年,商绩显赫,蒙、甘、宁三地商界,享有了崇高的声望。

王爷达理礼雅,很是看重他的才德,择了好日子,两人义结金兰,结拜为异姓兄弟,并赐予他“二王爷”称号。

异地他乡,王子理闯下了偌大一份事业。人见了日渐尊敬,成为当地社会名流。有人说,他一跺脚,定远营的四座城楼门儿,也会“吱吱嘎嘎”急响。

一个蒙古王爷和一个镇番商人,他们的亲密关系堪称蒙汉民族深厚情谊的典范。半个多世纪以来,有条公商绩卓著的声誉,扶弱济困的功德,还有他和蒙古王爷兄弟般的友谊,一直如阿拉善草原的青青牧草一样蘸了露水生长,在阿拉善民间传为佳话。

6

民国十六年,有条公年逾古稀。

他把 “永盛合”商号所有业务,交由股东刘郁三先生全权负责,告老还乡,回到老家颐养天年。

有条公妻徐氏、王氏,育有三子四女。

长子玺同,负笈凉州就读,品学优异,学成归来任了民勤北街高等学校校长。父贤儿孝,家业兴隆,如果是太平岁月,可以说有条公的一生有福无憾。

马仲英屠城的消息,过些日子传到乡下,条老爷听得长子玺同与老三璋同,同时遇难。条老爷瞑目长叹一声,倒在床上,数日不语。过几日,他挣扎起来,穿了鞋子下地,精神有些恍惚,洗脸时眼泪一颗颗滴进盆里,他便用毛巾捂了脸,肩膀一耸一耸。出了门,他神色如常,吩咐大家把自己手头的事儿做好。

自此后,次子琼同,一生从事农亩。

“永盛合”商号负责人刘郁三、李长青先生,受了东家托付,倒也尽职尽责,时时问候。

过得几年,二位掌柜来信频频,诉说商号里出了一件蹊跷事。

柜上管账先生,名叫胡湘舟。人私下叫他“老狐狸”,账房事物出色当行,精于算计,这些年柜上银两归他名义上掌管,可是令人不解的是,年终盘点,柜内没有银子,账目竟然又是平的。

事儿明摆着有蹊跷啊!

二人关了门,商量来去,怀疑老胡在其中作了手脚。打发活计去拿来账本,在一行行的流水里核查来往开支。历时数月,二人相对枯坐,找不出半点儿破绽。

老胡见了面,任你旁敲侧击,他却是不动声色,狡如一头老狐,一条尾巴藏得严密无比。

两人无奈之下,唯有写信请求老会长指点迷津。

条老爷年事已高,再也不是当年面对群狼不惧的乳虎。他已经不便骑着骆驼,穿过沙漠远行。几经考虑后,商号决定将所有账本驼送民勤。

一番辗转辛苦,自是不在话下。这一日账本运到,条老爷说声大家辛苦,赶快安排饮食,接风洗尘。见两位掌柜面露羞愧之色,安慰道:“几十年风风雨雨,大伙儿都一块儿挺过去啦,这点小风小浪,翻不了商号这艘船!”

随之吩咐,自己一人一房独查,其他来人,安排在另一间大屋,公查。

条老爷那是啥眼睛?

几十年阅历积淀下来,有什么能逃过他的一双法眼。仅仅五天时间,他就将胡湘舟“掏窑”做假账内幕,查得一清二楚。只有一宗为难事,事儿查清楚了,这人怎么处置?

两个掌柜意见一致,说:“不怕外寇来抢,最怕家贼难防。这家贼咬人一口,痛入骨髓,还请老东家定夺,必须将其扫地出门。”

留是断断不能留了,报官也有伤多年感情。条老爷心里作难一番,定了主意,说还是留一条活路,结算了酬劳悄悄打发便是。当下与两个掌柜计议停当,回去择日打发了胡湘舟。

云开日出,难得这天公也赶来作美。条老爷心情高兴,特地吩咐厨房里整治出几样好酒菜,跟大家一桌吃喝,顺便为大家启程送行。

两位掌柜敬酒,说:“亏得老东家法眼如神!”

他打趣说:“亏得我这老狗还活着,如果我死了,胡湘舟连商号带你们,烩一锅卖了钱,你们都不知道时辰。”

刘郁三、李长青等一行人,惭愧无比。他们依次给老东家敬酒,祝老东家福如东海。王子理呵呵笑着,说:“人说七十耳顺,我这耳朵也是越来越爱听好话啦,谢谢大家伙儿!”

他一一回敬,感谢大伙儿这些年的辛苦和尽心尽力。

两位掌柜见时辰不早,站起来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向老东家告辞,携账返回阿拉善商号。随即,胡湘舟贪污商号的银两,如数追回。

经此一事,日子过得波澜不惊,条老爷也就安心养老。

7

民国二十六年,大旱,颗粒无收。

无数饥民流离失所,不少人向外逃命。似乎老天爷都嫌这日子走不到头,前来雪上加霜。

条老爷一辈子经了多少事,深知这遍地饥民饿红了眼,暴动起来会有多么可怕!他的眼光,自然不是那些守了几亩地,嘴里念叨“休管他人瓦上霜”的土老冒财主可比。他是什么人,眼里看过多少风云,心里明镜儿似的,急灾民之所急就是解自己的急啊!叫过兀自咕嘟着嘴的家人,条老爷花白的胡须在阳光下一抖一动出世事清明。

他语重心长,说:“老马家为什么那么慷慨,做善事银子花得流水似的不心疼?积善救人,就是自救啊!”

灾荒岁月,最缺的不是银两,而是救命的粮食。他喊起了自家大小人马,套车牵马,拉起骆驼,远从内蒙古河套,近至古浪大靖,还有县城的粮市,大量购买回来一车车的粮食。

条老爷家的门前,垒了几座土灶,上面搁了屠猪宰牛的大铁锅,冒着腾腾热气,米粥诱人的香气吸引着庄子远近的灾民。

条老爷的善举,给了这片土地温暖。

命悬一线的乡亲,不少得了他家接济,安然度过灾荒。若干年后,有人感谢他的活命之恩,这般说起条老爷的雪中送炭之举,不胜唏嘘,道:“饥时给一口,强过饱时给一斗。”

风过屋檐,青草又黄。

条老爷慢慢老了,他坐在一张椅子上,须发雪白。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他苦笑着摇摇头,放下手里的一本三国,想:“国共争天下,最后却不知谁赢了这天下?”

世道,已经乱得让他也有些儿看不明白。他虽没有参政,但由于成了商界巨贾而誉跨商界,成为社会名流,身价日增。马家军的头目,还有地方上的社会贤达,绅士名流,你来我去,更是应接不暇。

王家寨子,全凭定远营有一个日进斗金的“永盛合”商号供养。树大招风,因为有钱,你不沾官府,官府也会盯上你,上门告贷的,募捐的,打秋风的,各种应酬接待,自然繁多。官府随便起个名堂便可以讹去白花花的大洋。早年间,达理札雅亲王念其督战有功,特赠的五十支“七九式”步枪,后因不得已开枪御匪,被人告发私存枪械犯律。马家部队的军官,巴不得有个由头上门,这日前来,皮里阳秋的拿捏一番,罚款四千大洋。

年逾耄耋的有条公,抚摸着门前的小榆树,想着叫定远营的那个地方,还有他的异姓兄弟。也许他还想起了自己的新婚之夜,想着陪伴了自己的几个女人,一道回顾了自己迭荡多姿的一生。

谁知道呢?

叶落归根啦。

民国三十二年,透过一扇窗格子的光线,他看了这个世界最后一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屋里光线渐渐暗下去,一粒金珠子在混沌世界中渐行渐远,最后消失于一片漆黑。

前来吊唁的亲朋,眼里看到了雪白的纸活在天空里九霄飞舞的盛景,听到了连绵昼夜的吹响和和尚道人起法文诵经卷的声音,直达地府。

庄子上拄着拐棍的老人们,看得羡慕不已,说:“有条公这一辈子,活得值啦!”

条老爷挣下了泼天富贵。

不说那些田产商号,还有深宅大院的气派,也说不准摸不清,它到底有多少金银财宝,贵重软件的藏量。单就常年不下三十人的门客、内外杂工的开销用度,就比当地许多“土财主”的全部家底还大。

有人说得言之凿凿:“土改的时候,他家堂屋里马蹄银堆得山高,白花花看红人眼。”

有人不屑一笑,说:“你不知道,那年抄家全收了个精光,可着实拉了好几皮车。”

也有人说,条老爷树大分枝,家财分成三份,放在三间密室,钥匙给了三个儿媳保管。三爷守城殉难,他们家三奶奶是烈士遗孀。她那份子,受保护没有被抄。后来到了八十年代,农村里兴“三大件”,三奶奶走进屋,拿出一口袋铜钱,“哗啦啦”地下一倒,一个铜板作价一分钱,换了台缝纫机。

还有人说,你们真是天真,你说倾巢之下,还怎么会有完好无损的蛋留着?一切都空荡荡一干二净。

所有的故事,茶余饭后,耳边听来,不过一些陈年闲话罢了。

有人在条老爷后人家里,后来见得一座有条公瓷像。

红布盖着,背面有细细的文字,记述制瓷的缘起经过,却是有条公为人急公好义,乐于助人。瓷像上有一句赞文:“贺兰长城,苏山夙愿,为富不仁,为仁不富,独我族伯,仁富双陈”。他的提携之举,令亲友感动,特地制作了一尊瓷像以表敬仰之心。

他去细看落款,写有“族侄王尧同谨赞,南昌丽泽轩梁兑石监制”字样。

瓷色清亮,直如其生平为人。

8

一个革命的大时代已经到来。

高高的寨墙里面,一个六岁的小男孩,乳名“钱祥”的他,睁着两只黑豆豆的眼睛,不解的看着那些进进出出的红缨枪,还有堂屋门上长长交叉贴着的白纸条。他踮起脚尖儿,看着里面的金条、银块,堆得光灿灿夺目。

他说:“我们的老宅子,十里八巷都有些名气,人们习惯叫它王家寨子。寨墙高耸,壮观雄伟,不简单呀,祖父当年创业的兴旺与辉煌,它就是一个活生生的见证。”

门楣“三槐世第”,中门 “光前裕后”,西厢房 “大德大廉“,东厢房 “德沛乡邻”,蓝底金字对称。考究的是堂屋门面,六扇格子门,做工精巧别致,稀珍楠木雕刻的“龙凤呈祥”和“麒麟吐书”等图案,堂屋上方设置供桌,上有碧纱橱,流光溢彩,十分壮观。东西两侧,筑有财神阁楼,紫檀木雕了“龙飞凤舞”、“百花山水”的造型。

钱祥儿记得,当年逢年过节之日,十六根廊柱上挂着的瓦形楹联,擦拭干净,格外光彩夺目。其中,有两幅楹联,他记忆犹新。一联是:继先祖一脉真传,克勤克俭,教子孙两行正路,惟读惟耕。另一联是:言以招尤,对朋友少谈几句;书能益智,教子孙多读两行。

他还记得,自家人口不过十来人,但家里雇佣的长短工就有三十余人。实际上在厨房里吃饭的人,更是远远不止此数。

佣工家里的人,隔三见五地,过来支取工钱。既然来了,总要留着吃碗饭的。还有近邻们,尤其是老者,他们是一起捏过泥巴的发小,每日以看祖父为由,说说家常,儿女琐事,就到了吃饭的点儿。爷爷性子最是宽厚,知道大家的心思,便唤着厨房里添几只碗,多摆几双筷子,大家好顺便儿喝口茶,吃碗饭,也是家里的常事。

姊妹们中间,惠芳是较为机灵活泼的一个女孩,专门侍候爷爷的饮食起居。

爷爷有一天,叫着她的乳名,考孙女,说:“拴男儿,你给爷爷算一算,我们家有几口人?”

拴男儿便扳了指头,一个个的去数,把近邻常客柴尔普爷也算成了自己家里的人,她扬了小脸,问爷爷对不对。爷爷看着娇憨可爱的孙女,不由哈哈大笑。

“柴二爷姓柴,不是我们家的人。”

“不是我们家的人,为什么常在我们家里吃饭呢?“

“柴二爷呀,他是我们的近邻,远亲不如近邻,三世邻里为老亲哩!”

钱祥儿的思绪,随了越来越低的声音,飘回到记忆深处的一幢大宅院。

他有点想不明白,爷爷和父亲不是积德行善么,又没作恶。土匪来的时候,乡亲们不都躲在这厚厚的大墙里面吗?家里的东西,现在为什么会被拿走。还有,父亲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开明地主的身份,把爷爷辛苦积攒的财富捐出来?

父亲和爷爷,有错么?

他觉得没有。

那些渴望获得土地和财富的穷人,有错吗?

他也觉得没有。

王家寨子,在大时代的巨轮前一天天分崩离析,泥皮剥落。很多年之后,当他逐渐长大,明白了一场山崩海啸其中蕴藏的道理,不由留下几声悠长的叹息。

9

一位战乱时期的王爷,似乎比以往任何一位王爷都更难做。

王子理的结拜兄弟,达理札雅亲王的王妃是爱新觉罗•溥仪堂妹。日本派了几名“商人”来阿盟开商号,马鸿逵以他提供了种种方便的缘由,在银川和兰州软禁了他。

公馆狭小的庭院内,他来回踱步,自己的安危,家里的爱妻,草原的子民,围墙内逼仄的天空青灰的色彩怎么比得上大草原的辽阔。这段岁月,他失去的不仅是自由,还有尊贵和体面。

1944年的秋天,经过王府的多方斡旋,社会各界和旗内上层人士强烈要求,当局让达理札雅王爷回旗执政。几经周折,达理札雅踏上归途。当他与妻子跨出公馆门口,看见一群熟悉的人正等候在此,不由一扫郁闷之气。

两年后,达理札雅迎来了一次人生辉煌。

远在南京的国民政府,想着笼络人心,先后在他名字前加了一长串风光头衔:中将司令、中央执行委员、蒙藏委员会委员、行政院顾问、西北行政长官公署参议、宁夏省政府委员等高级职务。

辉煌,如同落日。

它们和授予他荣耀的政权一样,在这个大时代注定了是一种短暂的回光返照。

风雨不安的定远营,1949年又突然热闹起来。

每个人的心底,悄悄埋藏着一个帝王梦想。

德穆楚克栋鲁普亲王满面春风,脚步轻快.

这些日子,他很兴奋。他的心里一刻不停的谋划着,他不甘寂寞,幻想着祖先的荣光,即将要在自己身上实现,他就激动得浑身发抖。这样的时代,需要我——德穆楚克栋鲁普亲王这样伟大的人物,我的子民啊!你们像迷途的羔羊一样需要我的引领。啊!我终于迎来了我的时代!

他满脸溢笑,四处活动,满怀热情拼凑了一个临时“蒙古自治政府”,美滋滋当了主席。虽然,这个西北的政权显得如此潦草。甚至,怎么说呢,你看过这一幕滑稽剧就能想到一个词语:沐猴而冠。

外面的世界,变化得更加巨大。

人民解放军的铁骑奉了命令,洪流一般在西北集结,他们秋风扫落叶一般摧枯拉朽,向壮阔遥远的大西北飞奔而来。

西北马家势力开始走向崩溃,一场雪崩般迅速冰消瓦解。

达理札雅看得很清楚,虽然马家的几个头头脑脑在竭力打气,可是,明眼人眼里,什么都掩饰不了败局已定的事实。

老王爷手里接过这块土地和人口,自己在草原上改革旗政,兴办学校,发展经济,也算对得起这座王府。伏尔泰说过,雪崩时没有一片无辜的雪花。自己与其夜郎自大,吊在德王这棵树上为一个腐朽没落的政权殉葬,到时被清扫出局,莫若顺应潮流,开明投诚。按照中共的统战政策,未必就没有保全身家性命的办法,甚至进而在新政权里有所作为,拥有一席之地。

无疑,达理札雅的政治生涯中,这是真正考量其立场、政治智慧的一年。要知道,德穆楚克栋鲁普亲王,切了一块很大的蛋糕来诱惑他,可给他也分了一个副主席的位置哩!

“祖宗留下几百年的基业,在我们手里不能说没就没了啊!”

王府四合院的屋檐下,他来去走得脚下的青砖沙沙作响;宽大的书桌旁,他把手里几本书翻得一片心烦意乱。盘膝坐在佛爷的金身前,他的内心还是不能做到平静。他踱来走去,他的长吁短叹在细雨和微风里回响,府中的下人们紧张的看他一眼,远远问个安走过。他们不知道自己的王爷遇到了什么忧愁,他的脚步为什么走得这么沉重?

他们双手合什,说:“唉!亲爱的王爷,长生天保佑。”

他心里的痛苦,给谁诉说呢?

“你说,子理兄在,倒是能帮我多拿几分主意。”

金允诚幽幽的叹口气,望着丈夫追忆的神情,脸上也露出缅怀之色。说:“是啊,那真是一位睿智的老人呢!”

他想起了他视若兄长的结伴兄弟。有条公,那个汉人汉子,好像总能有办法解决一切困难。可是,在这纷乱的时局面前,他会如何选择呢?这个有勇气和土匪战斗却更渴望安定的老人,怕是会选择和平吧?

“可惜啊,他也不在啦!”

达理札雅有些伤神,他和王妃,他同龄的夫人金允诚,和以往面对生命中的几次磨难时一样,相濡以沫,执手度过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

“王爷,我给你读一首诗!”

金允诚带有京片子的口音,柔如额济纳河的清清水波响起。

“累战沙场血未干,男儿效死剑光寒。田园荒废干戈挠,黎庶飘零道路残。“

达理札雅听得明白,这是日军侵华后,她写的一首《实事感怀》。说:“允诚说得是,打过来、打过去,苦了百姓!”

金允诚脸色沉静,眉毛微微一蹙,说,“王爷,咱大清二百年,还不是说倒就倒。说起来,我比你还心痛。后来的中华民国,西北马家,你也亲眼见到啦,没有个不得人心还能一天天长久的理。大西北解放在即,我们可得顺应潮流,不能螳臂当车,当了历史罪人!”

“可是,共产党不知道究竟会怎么对待我们?”

“我听说,共产党有他们的统战政策,应该对我们和平起义是欢迎的,我们要及早主动跟那边取得联系。”

金允诚娓娓而叙,为达理礼雅分析形势,出谋划策。达理札雅看着妻子清澈的眼睛,消除了最后一丝疑虑。

他决心一定,心口大石一下子搬去,人立刻就通透轻松许多。心情甚好,笑着与夫人打趣几句,说:“我家女才子都可以出一本诗集啦,名字可曾想好?”

黎明来临,第一丝曙光,照亮了他的额头。

眼神沉静的他率领全旗军政各界,摆脱所谓“蒙古自治”的羁绊,积极与人民解放军联系,召开会议部署和平起义事宜。同时,致电毛泽东主席、朱德总司令及彭德怀司令员,宣布脱离国民政府,举行和平起义。

阿拉善盟的第九代十任札萨克和硕亲王,他的这一抉择,结束了阿拉善和硕特旗252年的封建王公统治。

定远营,王爷府。

九代十位王爷,一十二位大清格格,这一天在幽深的胡同、敦扑的老街缓缓行走,收卷了一页长长情感。红窗与碧瓦,奢华和素朴,追随了他们背影,轻轻远去。横七纵九的府门,青砖厚土夯起的苍茫,整齐矗立于贺兰山脚下,迎接地平线上升起的一轮辉煌朝阳。

二百多年的老榆树,笑迎十里春风,长得枝叶青青!

参阅史料:

1、《旧宅地印象及琐事回忆》 《祖父有条公与“永盛合”商号的创立、崛起及发展》(选自《王以锐诗文集》,作者:王以锐。民勤县双木印刷公司,甘出准063字总814号(2014)017号。)

2、360百科词条:定远营 达理扎雅 金允诚 德穆楚克栋鲁普

3、《陕蒙榆文化》,作者:郝成之 郝松伟。选自《榆林学院报》2009年12月1日,第1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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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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