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番义商有条公(连载之六)

孙晓玉

条老爷那是啥眼睛?

几十年阅历积淀下来,有什么能逃过他的一双法眼。仅仅五天时间,他就将胡湘舟“掏窑”做假账内幕,查得一清二楚。只有一宗为难事,事儿查清楚了,这人怎么处置?

两个掌柜意见一致,说:“不怕外寇来抢,最怕家贼难防。这家贼咬人一口,痛入骨髓,还请老东家定夺,必须将其扫地出门。”

留是断断不能留了,报官也有伤多年感情。条老爷心里作难一番,定了主意,说还是留一条活路,结算了酬劳悄悄打发便是。当下与两个掌柜计议停当,回去择日打发了胡湘舟。

云开日出,难得这天公也赶来作美。条老爷心情高兴,特地吩咐厨房里整治出几样好酒菜,跟大家一桌吃喝,顺便为大家启程送行。

两位掌柜敬酒,说:“亏得老东家法眼如神!”

他打趣说:“亏得我这老狗还活着,如果我死了,胡湘舟连商号带你们,烩一锅卖了钱,你们都不知道时辰。”

刘郁三、李长青等一行人,惭愧无比。他们依次给老东家敬酒,祝老东家福如东海。王子理呵呵笑着,说:“人说七十耳顺,我这耳朵也是越来越爱听好话啦,谢谢大家伙儿!”

他一一回敬,感谢大伙儿这些年的辛苦和尽心尽力。

两位掌柜见时辰不早,站起来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向老东家告辞,携账返回阿拉善商号。随即,胡湘舟贪污商号的银两,如数追回。

经此一事,日子过得波澜不惊,条老爷也就安心养老。

民国二十六年,大旱,颗粒无收。

无数饥民流离失所,不少人向外逃命。似乎老天爷都嫌这日子走不到头,前来雪上加霜。

条老爷一辈子经了多少事,深知这遍地饥民饿红了眼,暴动起来会有多么可怕!他的眼光,自然不是那些守了几亩地,嘴里念叨“休管他人瓦上霜”的土老冒财主可比。他是什么人,眼里看过多少风云,心里明镜儿似的,急灾民之所急就是解自己的急啊!叫过兀自咕嘟着嘴的家人,条老爷花白的胡须在阳光下一抖一动出世事清明。

他语重心长,说:“老马家为什么那么慷慨,做善事银子花得流水似的不心疼?积善救人,就是自救啊!”

灾荒岁月,最缺的不是银两,而是救命的粮食。他喊起了自家大小人马,套车牵马,拉起骆驼,远从内蒙古河套,近至古浪大靖,还有县城的粮市,大量购买回来一车车的粮食。

条老爷家的门前,垒了几座土灶,上面搁了屠猪宰牛的大铁锅,冒着腾腾热气,米粥诱人的香气吸引着庄子远近的灾民。

条老爷的善举,给了这片土地温暖。

命悬一线的乡亲,不少得了他家接济,安然度过灾荒。若干年后,有人感谢他的活命之恩,这般说起条老爷的雪中送炭之举,不胜唏嘘,道:“饥时给一口,强过饱时给一斗。”

风过屋檐,青草又黄。

条老爷慢慢老了,他坐在一张椅子上,须发雪白。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他苦笑着摇摇头,放下手里的一本三国,想:“国共争天下,最后却不知谁赢了这天下?”

世道,已经乱得让他也有些儿看不明白。他虽没有参政,但由于成了商界巨贾而誉跨商界,成为社会名流,身价日增。马家军的头目,还有地方上的社会贤达,绅士名流,你来我去,更是应接不暇。

王家寨子,全凭定远营有一个日进斗金的“永盛合”商号供养。树大招风,因为有钱,你不沾官府,官府也会盯上你,上门告贷的,募捐的,打秋风的,各种应酬接待,自然繁多。官府随便起个名堂便可以讹去白花花的大洋。早年间,达理札雅亲王念其督战有功,特赠的五十支“七九式”步枪,后因不得已开枪御匪,被人告发私存枪械犯律。马家部队的军官,巴不得有个由头上门,这日前来,皮里阳秋的拿捏一番,罚款四千大洋。

年逾耄耋的有条公,抚摸着门前的小榆树,想着叫定远营的那个地方,还有他的异姓兄弟。也许他还想起了自己的新婚之夜,想着陪伴了自己的几个女人,一道回顾了自己迭荡多姿的一生。

谁知道呢?

叶落归根啦。

民国三十二年,透过一扇窗格子的光线,他看了这个世界最后一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屋里光线渐渐暗下去,一粒金珠子在混沌世界中渐行渐远,最后消失于一片漆黑。

前来吊唁的亲朋,眼里看到了雪白的纸活在天空里九霄飞舞的盛景,听到了连绵昼夜的吹响和和尚道人起法文诵经卷的声音,直达地府。

庄子上拄着拐棍的老人们,看得羡慕不已,说:“有条公这一辈子,活得值啦!”

条老爷挣下了泼天富贵。

不说那些田产商号,还有深宅大院的气派,也说不准摸不清,它到底有多少金银财宝,贵重软件的藏量。单就常年不下三十人的门客、内外杂工的开销用度,就比当地许多“土财主”的全部家底还大。

有人说得言之凿凿:“土改的时候,他家堂屋里马蹄银堆得山高,白花花看红人眼。”

有人不屑一笑,说:“你不知道,那年抄家全收了个精光,可着实拉了好几皮车。”

也有人说,条老爷树大分枝,家财分成三份,放在三间密室,钥匙给了三个儿媳保管。三爷守城殉难,他们家三奶奶是烈士遗孀。她那份子,受保护没有被抄。后来到了八十年代,农村里兴“三大件”,三奶奶走进屋,拿出一口袋铜钱,“哗啦啦”地下一倒,一个铜板作价一分钱,换了台缝纫机。

还有人说,你们真是天真,你说倾巢之下,还怎么会有完好无损的蛋留着?一切都空荡荡一干二净。

所有的故事,茶余饭后,耳边听来,不过一些陈年闲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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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条老爷后人家里,后来见得一座有条公瓷像。

红布盖着,背面有细细的文字,记述制瓷的缘起经过,却是有条公为人急公好义,乐于助人。瓷像上有一句赞文:“贺兰长城,苏山夙愿,为富不仁,为仁不富,独我族伯,仁富双陈”。他的提携之举,令亲友感动,特地制作了一尊瓷像以表敬仰之心。

他去细看落款,写有“族侄王尧同谨赞,南昌丽泽轩梁兑石监制”字样。

瓷色清亮,直如其生平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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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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