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向东方，遍野盛开

孙晓玉

八月间，家乡的向日葵盛开如火。

金黄的色彩，热烈而辉煌，漂浮在一片绿色的海洋上，充盈着激情，饱含着坚守，在硕大的花盘上绽放和流淌，恣肆张扬着旺盛的生机与活力。

一

茎绿得挺拔、向上，叶绿得丰腴、妖娆。

一朵向日葵，最可爱的还是花盘，像孩子微笑的脸，大而圆。在所有的花里，你不会看到向日葵这么炽热的笑脸，抬头仰望天空，欣欣向荣，我相信它们美好而又带着憧憬。

晨曦中，它们张开笑脸，那么虔诚地迎接冉冉升起的太阳；中午，太阳当空，它们就像一个对兄长依恋万分而又害着羞，悄悄跟在身后的小姑娘，扬着金色的脸庞，幸福和崇拜写在脸上；傍晚，它们看着太阳徐徐落下了地平线，向日葵又恋恋不舍地回过头来，因为它们知道，第二天，太阳依然会从东方升起。

向日葵究竟向不向日？作家张抗抗在散文《向日葵》里说，她在天山脚下发现一大片背对着太阳的向日葵，在夕阳西下时，却依然固执地颔首朝东。张抗抗不由发出一连串的疑问：“那众所周知的向阳花儿，莫非竟是一个弥天大谎么？”

并非天山，我家乡的公路两侧、遍野就有大片、大片的葵花地，在花盘盛开后都是“固执地颔首朝东”的。

我查了一下相关资料，方舟子曾经对此详细地查证过，答案是要看处于什么生长阶段。向日葵从发芽到花盘盛开之前，的确是向日的，不过花盘的指向要落后太阳一点。太阳下山后，向日葵的花盘又慢慢往回摆。在第二天凌晨，又朝向东方等待太阳升起。但是，花盘一旦盛开后，就不再向日转动，而是固定朝向东方，这是因为一切生命都有自己生存的智慧和尊严。正如一个人慢慢长大了，就有了自己的抉择，就会选择自己成长的方向。

二

澄净悠远的蓝天下，向日葵高高的杆、宽宽的叶，像金色火苗一般燃烧的每一朵花瓣，那么浓烈、明快。它旺盛得不可思议的生命力，花盘高高昂起，叶片尽情舒展。如此张扬、如此蓬勃，在炎炎列日下，无畏无惧地生长、生长，遍野盛开！

向日葵在这个世界，不卑不亢、执着热烈、无声地诠释着太阳的辉煌，如同它的生命，把一种叫做温暖的情怀，送进人心深处。这时，世间一切最美好的比喻都属于向日葵。

凡高来了。他想要的并不多，只要一点点温暖。，他在那有希望的生命力蓬勃生长的过程里，在那坦率、坚持、昂然的生命倾注对太阳无限的忠诚和对自然衷心的热爱里，一定看到了温暖，也看到了阳光，要不，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浓墨重彩和旺盛的热情？可是，他最终还是走了。夕阳西下，我在窗前，摊开手中的画册，静静地看着那幅《向日葵》，只觉画里热烈欢舞，画外空寂清冷，再也没有出来。

乔耐来了，向日葵在垂首。它像一个谦逊的人，很虔诚、一边倾听，一边和善地点着头，把一切都掩埋进怀抱。他说：“它们看上去总是在思考”。向日葵，很美，她的爱只给了唯一。向日葵的花语是沉默的爱，也许是因为无论海洋女神克吕提厄的凝望，还是冢上黄花的向往，背负的爱都有点沉重，直到低下头沉默思考。

父亲和母亲来了，手里拿着铁锹和锄头这些农具。他们的油布和颜料，就是土地和庄稼。我家每年都要在田地里套种大片的向日葵。父母喜欢向日葵，源于它肥大的叶片可以喂牲口，它饱满的籽实可以榨出清香黄亮的油，它长长的秸秆可以晒干了当柴烧，最重要的是每亩地还可以多出一些收入来。

我也来了，可我什么也不是。我只是一只辛勤搬运生活的小蚂蚁，对于向日葵的喜欢，我是从葵花籽的好吃、葵花蜜的香甜，从一个孩童的嘴馋起始，而后才以视觉的审美，爱及于花的怒放与艳丽。现在的我，用我那颗朴实而谦卑的心，来到大地的怀抱，来到葵花的海洋，在阳光下，来感受它的点点滴滴。它用蓬勃描绘了自己对生命的热爱，它用生命去追求热烈的太阳。

站在田野，站在被秋色浸染的家乡。我想，我是喜欢上了向日葵，金色的阳光照进了它的心里，在心情沮丧的时候，我希望自己变作一只蝴蝶，一只蜜蜂，躺在向日葵上，向着阳光。

三

有微微的风，向日葵谦逊地点着头，在阳光下随风轻舞，面对着太阳绽放希望，绽放美丽，就像阳光般灿烂，颜色里也洒满阳光的味道，也像庄稼人的生活，谦逊而又执着地期待光明。

向日葵，对于我的父辈来说，它是一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作物，一直都是。可是，在我的记忆中它是那么坚强，向上和阳光的地成长。

春风一缕，它破土而出，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快乐地探头探脑。

夏风过垄，它舒展筋骨，叶子长得像一把把芭蕉扇，头上顶出隐隐约约的花骨朵。眨眼的功夫，那个小小的绿色的花盘，出现了浅黄的的花苞。阳光为它洒下了成长的光芒！它迎着彩虹在阳光中把生命释放了。眼见得不几天的功夫，茎越来越粗，花越长越大，明媚鲜艳的花瓣们包围了硕大的墨绿色的蕊，迎风摆动在金灿灿的阳光下。

金风一吹，那些明艳的花瓣慢慢凋谢，数不清的花蕊下结出了饱满的葵花籽，它们紧紧相挨，像最亲密的兄弟姐妹，它的果实成熟了，花盘显得特别重。这时，它悄悄地低下了头，面朝大地，因为它的收获已不需要用言语去表白。

秋色最浓的时候，这些让我快乐让我欣喜的向日葵，就站在我的村庄怒放。父亲和母亲举起了手中的镰刀，镰刀日渐苗条纤细的身躯里写满了生活和岁月。

雪亮的镰刀，像弯弯的月亮；金黄的葵盘，像圆圆的太阳，父母用弯弯的月亮收割了圆圆的太阳，收获了昼与夜，把一年的日子变得温暖和圆满。

这个时候，我明白了最灿烂的花朵、最美好的时光、最温暖的回忆，不在天边，就在身边，就在家乡。

向日葵在仰望太阳，我在仰望向日葵。原来，我追求和寻找的，深藏心底的记忆与念想，竟然是这样的简单和直接。

人活着，都有各自的希望和期盼。在这人生的单程旅行里，我在希望和追逐什么呢？我遗弃和忽略了什么呢？

现在，站在家乡，站在这一大片的向日葵地里，我明白了，我希望的只是自己有一种像向日葵一样对太阳始终如一的热烈和牵念，一种对于活着和存在意义的思考和追寻；我希望的是在它面前，也能抬起我那同样对生活充满了热爱和坚定的头颅，渴望着，离太阳更近！

四

收了麦子，向日葵就开始疯长。

地里除草的时候，我经常站在宽大的叶下把它当做伞偷懒。这时，我把目光交给田地里一行行忽然间高起来的向日葵，看着它开花，结籽。然后，在午后金色的麦垛上，我晒着太阳，手中拿着一个刚刚从地里偷掰来的葵盘，一边吃着嫩嫩的葵籽，一边百无聊赖地听对面树上鸟雀的鸣叫。

那些夏天，我和向日葵一样，天天阳光灿烂。

向日葵要开花结籽时，每年都要下几场大雨，如果碰巧又浇了水，还刮大风，向日葵就会被吹倒，我和父母就一棵棵地去扶，大概它和人一样，在成长的过程中，需要经过一些困难和挫折才能健康成长。

扶得迟了，跌倒在地的向日葵，自己会把脸努力朝向太阳，拼命伸展身体去接近太阳，直到那些太阳一样的花瓣洒落于地，留下希望的种子，将它憧憬太阳的理想再次托付于土地。我就想，这东西和人一样呢，总是想把自己的缺憾和心愿通过孩子去弥补，去传递。

碗柜里的小蜜罐，那些金黄的蜜，是夏天的时候父亲摘了一些露水地里新鲜的茄子辣椒和养蜂人换的。出门时，我偷偷地喝了一口，很甜。母亲看见了，笑着看看我，什么也没说。

秋天的原野上，远处的羊群低头吃草，我们找来一块洋铁片，有时会找到人家扔掉的破锅底，在庄稼地里找那些被大人收割时遗漏的葵花头，找几个土疙瘩一垒，生了火，就可以炒葵花籽吃，也许阳光照得足，觉得这些葵花籽虽然小，却格外饱满、格外香。

关于向日葵的花语，以及它与太阳神、与明姑的故事，来自于书本，来自于长大后，那是我和我的孩子在一起的日子。她们现在每天都可以随时吃到向日葵的果实，有壳的或者无壳的，五香的还有本色的，墙角的零食摊、街面上的超市里，各色各味的都有。不同的是，她们没有了我小时那么多的期盼和惊喜。这些，于他们许是太过习惯和习以为常的事情，可以选择视而不见，可以忽略忘记。

我希望我的孩子，像阳光下一朵朵明亮热烈、金黄灿烂的向日葵，带着太阳的热度，脸上有着阳光、心里藏着充实，能够以向日葵的坚强，迎接晨曦和风雨，勇敢地追寻自己的幸福。这样的幸福，不管是大还是小，是多还是少，只要面向太阳，就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