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奶的汽水

孙晓玉

镇子上第一个卖水果的，是彭三奶还是张麻爷，我说不清。

镇子上第一个卖汽水的，却绝对是三奶。

我和三奶的二小子一块儿放羊、玩耍，有时也陪他在摊子上帮帮忙。

机井上接来一桶凉水，三奶神秘地拿出个小纸包儿，就丢上那么十几颗米粒大小的东西，水就像施了魔法一样，甜甜地，再放点儿颜色，一搅拌，倒进一只只玻璃杯，上里面盖一块裁切得很精致的毛玻璃，遮挡苍蝇。红的，黄的，蓝的液体，摆在摊子上，妖冶着、诱惑着嗓子冒烟的赶集人。

一杯、两杯、三杯，被那颜色、被那甜味吸引着，喝了还想喝。一枚、两枚、三枚，贰分钱的钢镚儿，在三奶的钱匣匣里，一会儿就是一个堆儿。

三奶说这是汽水，我一直奇怪，汽在那儿呢？

三奶的二小子放羊时偷偷拿出来几颗，献宝似的与我分享，告诉我，那叫糖精。我拿一粒丢进嘴里，苦得立刻就吐出来。二小子得意地看着我，傻了吧，这东西一粒就能让一瓶水变甜了的。

我心里一直惊叹着，想起了大人们讲述过的那个汉人从藏民那里用几把小米换到大肉羊的故事。

这个故事很简单，说一个经商的汉人到西藏，架了锅煮粥，来了一位藏民兄弟，看着那几把米在一大锅清荡荡的水里翻滚着，翻滚着变成了米稠饭，很惊奇，于是用自己的几只羊换了汉人的一小袋米。

讲述的人语气里多少带点优越感，好像自己也在那讲述里随着一小袋米占了多大便宜。可是，有优越感的人，现在不也被三奶的几粒糖精，那在手心里攥了又攥，攥得闪闪发亮的钢镚儿，就这样心甘情愿地进了三奶的钱匣匣儿么。要知道，这样的五个钢镚儿，够我在摊子附近的酿皮店吃一大海碗了。

如果自己没有考上学，作为一个吃货，自己说不定会当一名厨子，可是，见到三奶把那几粒糖精变作一堆堆闪闪发亮的钢镚儿，更多地怕是会去学着经商。

等到镇子上卖汽水的摊子一个，两个，三个地多了以后，三奶也不再卖汽水了。

新鲜劲儿一过，大家知道了怎么回事：呵呵，喝来喝去，以为多好的东西，原来是一杯凉水拌色素。大家不再怎么去喝了。

镇子上第一个卖汽水的，是三奶。镇子上第一个卖气的，是我。

镇子上品字形分布着三所学校，民勤二中，东镇中学，红英小学。周六的时候，我拿了自家的气管儿，候在二中的校门旁，等回家的学生把自行车推出来打气。一个轱辘两分钱，见我小胳膊小腿的，他们就丢给我一个钢镚儿，自己打气。促狭一点的，车子给了我，我就脸挣得通红，抱着气筒吭哧吭哧地喘着气打。

气喘吁吁地回到家，一半是累，一半是兴奋。兜里的硬币倒在炕上，我和母亲一块儿数，我的天，三块多钱呢！

过了几周，我去的时候，村里又来了几个小伙伴，手里拿着或新或旧的气管。后来，我们一块儿约着去的时候，还有邻村的孩子。还有几个大人，躲躲闪闪地，腋窝里夹着气筒，用头巾遮了半边脸。

我不再去卖气了，我就要上中学了，就在二中。不是怕耽搁学习，是觉得面对同学难为情。

年前回家的时候，三奶继续守着自己的摊子，摊子上摆着干干净净各色各样的水果。三奶还像当年一样，不怎么显老。三奶不一定是镇子上第一个卖水果的，但肯定是时间最长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