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两个深夜，读完季老的《这一辈子》。

第一个深夜，读到了寂寞.

第二个深夜，读到了诗意。

而现在，在敲击键盘的时候，我突然清晰地感觉到时间在指尖流过。我知道，那是流年。

有人说，《这一辈子》述说了季老的一生；也有人说，这是一个老人用另外一种方式在回忆自己的青春、寂寞与奋争。

但是，无论是文字阐释了那个写作的“我”，还是那个“我”编织了这些文字，它们并不会犹如“庄生梦蝶”，它们真真切切，沁入肺腑。

我觉得，它就是一种永恒的精神——关乎岁月，关乎情感。

—— 寂寞 ——

寂寞，是被“凝定在墙上挂的相片上，凝定在屋角的蜘蛛网上，凝定在镜子里我自己的影子上……”（《寂寞》），寂寞，更在那不晓年岁的枝干苍老钩曲的枸杞树里。

这样的寂寞无法遗漏，也无法挣脱，因为它是一种人生的深层体验，它更来自于一位敏心善感的诗人的心。他的寂寞，藏在一种事物的定格里，是年轻的心为求出路的躁动，更似《过客》里的过客，永远一个人往前。

无论小女孩说的前方有蔷薇、有百合，仅仅是一种温暖的童言，还是为独行的人设置的一个绮梦，更或者可以是一种抵抗寂寞的方式，就好像“那苍老的枸杞树的圆圆的顶上，淡红的一片，熠耀着，像如来佛头顶上的金光”（《枸杞树》），那是“我”为自己的内心留下的一片希望。

它是一种诗意的抵抗。

—— 诗意 ——

我总觉得，诗意是一种境界，它的身上有一种宗教的色泽，是一种生命能够皈依的地方。

尽管季老一直在说他不信神，也不皈依宗教，他相信真诚的生活。

然而，那“能够看到清浅的水在水仙花盘里闪着静静的亮光”，那“雨后蜘蛛网上残留的雨滴”，等等，都昭示着一颗尘世里洁净而祥和的心。

这样的心，包容着诗意，包容着接纳生活酸甜苦辣的广博的胸怀。正如季老在《八十述怀》中所引用的陶渊明的诗：“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

这是一种怎样的气魄？是生在嚷嚷人世的宠辱不惊，是对于生活的执着的信念，更是一种“莫听穿林打叶声”的从容与淡定。

—— 流年 ——

这是一个很美的词，也是伤感、疼痛、恐惧，然而更承载着勇气与超脱。

对于时间的怅惘，或者恐惧，我们无法抵挡。

《这一辈子》里，季老曾用一颗惆怅的心，述说了对于时间的惘然。

张爱玲在《小团圆》里说：“但是光就这么想了想，就像站在某个古建筑物门口往里张了张，在月光与黑影中断瓦颓垣千门万户，一瞥间已经知道都在那里。”

恒长的历史被浓缩为月光与黑影中的断瓦颓垣千门万户，悠长的历史不过也是弹指之间。

遗址让人深切感受时间的咫尺天涯，同时又成为现在的终结，当然，最多的是对于未来的预见，便是眼下的参照。悲观、焦灼由此而生。所以，那一瞥是洞尽世事，沧海桑田，也便成了对往昔的追悼，以及对现世的无法把握的虚无感。

“四十明朝过，犹为世网萦。蹉跎慕容色，煊赫旧家声。”

当年，张爱玲的祖母，李鸿章的女儿李菊耦在孀居的时候写下这首诗（诗名已佚），想必也是无限的怅惘，与“旧时王谢堂前燕”有着异曲同工的心路历程。说到底，仍然是一种深彻的对于时间的苍凉感，是一种面对时间惶惶然排山倒海而来的无能为力。

季老在那提心吊胆的一年里，还有那些战争纷乱、生死无依的岁月里，更在那远离故国、故乡，痛失亲人的伤痛里，他的消沉与灰暗，或许曾有过张爱玲那一瞥间的苍凉与无奈。

但是，在苦难与疼痛里，他总会以坚强与韧性，以及那温润而对生活始终充满诗意的情感里，去获得生命的真谛。

我想那就是枸杞树上熠耀着的金光，也是那小女孩说的远方的野蔷薇、野百合吧！

以此怀念季老，以及那青葱的大学年华。

季羡林(1911年8月6日-2009年7月11日)，中国山东省聊城市临清人，字希逋，又字齐奘。国际著名东方学大师、语言学家、文学家、国学家、佛学家、史学家、教育家和社会活动家，通英文、德文、梵文、巴利文，能阅俄文、法文，尤精于吐火罗文(当代世界上分布区域最广的语系印欧语系中的一种独立语言)，是世界上仅有的精于此语言的几位学者之一。为"梵学、佛学、吐火罗文研究并举，中国文学、比较文学、文艺理论研究齐飞"，其著作汇编成《季羡林文集》，共24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