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当你年纪越长，就越会觉得世间无常。

这话听起来，真的无比伤感。它总是在提醒你，世间本无常，而人非草木，若是惹出许多的深情，就会愈加地对这无常缠绵悱恻，郁郁不能自拔。

年少时听悠远缠绕的昆曲《游园惊梦》，总有一种莫名的伤感。年岁渐长，就慢慢不敢去听了。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那些断井颓垣，总是横亘在那里，不忍目睹，因为经年的颓败与寂寞。

就像我们的长大，总是要历经离散，历经悲欢，历经生死，最后，所有的过往，就像一块块苍老了的疮疤，偶尔就会发一发陈伤。

呵！原来都是有过寂寞的。

01

寂寞，是外祖母手指间未燃尽的烟灰。

要说人生的寂寞，大概多是源于疏离吧。

这种疏离，最后都会成为遗憾，或者遗恨。

关于外祖母，其实印象稀薄，唯有她抽着香烟的样子，不时闪现。在袅袅的烟雾里，有她的笑容，有她的碎碎念，语调都是流畅婉转的。她在脑后低低地梳个发髻，穿一身青布衫，身材并不高挑，印象里，她极少有愁眉苦脸的。哪怕一生中遭遇了极多的困顿。

外祖母，于我而言，也就停留在了这些描述里，儿时的印象，总是在仰视的角度里逐渐产生，并形成一种大致固定的影像。儿时的印象里，外祖母喜欢抽烟，喜欢碎碎念，感觉说的话，不太有份量，她的儿子们就不怎么买她的帐。

或许，外祖母这一辈子，唯一买她帐的，应该是她温文儒雅的丈夫。我的外祖父，总是笑意盈盈，基本没什么言语，但是温柔、实诚、细心。最后，他也是走在了外祖母前头，大概也就自私了这么一回。

他们之间近七十年的陪伴，大概都是外祖父坐在一旁，静静地听她唠叨，静静地冲她笑。

这种流水似的日光，最是磨人，磨得你忘记了岁月不长，磨得你忘记了人生的种种隐痛。

外祖父与外祖母，或许也算是岁月恒常，流年似水了。

02

寂寞，其实是你一直不甘心，一直心有期待，而最后都落空的无力感。

外祖母高龄仙逝，闻讯至今，始终捕捉不到那种深沉的悲伤。我惶恐了好久，惶恐之后，便有了愠怒，最后，竟有了质疑。

尽管一直在正视“时间终归就是这样的”。这个事实，与其说是透着冰冷，不如说是拆开了生命的本质——寂寞。

有人说，人为什么长大了就成熟了，其实就是看多了生老病死，慢慢接受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开，然后，永不相见。

这种成熟，说到底，不过是一次次看透生命的无常，看透人生最终的荒芜。因此，才有了那么多的诗人，一定要吟咏出那么多美丽的诗句，吟咏出那么多动人心魄的美丽的故事。他们，大概都能算是灵魂的摆渡人，是为寻找丰盈的内心，丰盈的灵魂而来的。

我也曾对外祖母寄予了许多的期待，总希望能在她身上，寻找到一些母亲的踪迹，寻找到有关母亲的一些故事，或者仅仅是气味。但是，最后都是一场徒劳。

因为疏离，因为同样的对母亲的爱与思念，我们之间隔着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忌讳。这种忌讳，最后成为见面时的尴尬，大家都只能是面上的寥寥。

我总觉得，有时候，见，不如不见。

因为，见了，就会有期待，有期待，就会有不甘。然后，难免痛苦。

03

寂寞，或者还是你看到别人在大声痛哭，而那些痛哭，会像一声一声尖锐的汽笛声一样，扎进你的耳腔。然后，你的耳边，仅剩空鸣。

寂寞，真的是一种格格不入，一种如坐针毡，一种排山倒海，却只能闷在真空里的一个人的嘶喊。

外祖母的一生，我所知寥寥。但是，我第一时间就告诉了我的母亲：“你的母亲，不在了。”我想，我的母亲一定会在某个地方，纷纷落泪。

又是一场诀别，我烦透了这种诀别！

人生无不散的宴席，曲终人散，终归是一种艺术了。多少才华横溢的可人儿，把个曲终人散，写得荡气回肠，绕梁三日，余音袅袅。只是，真的，真正伤悲的诀别，都是无言的，无声的。

那种诀别是要刻进骨髓，酿成一世相思的。

年幼经离散，总觉得世事无常，总觉得要纵意一生，恣意一世，才能够长长地舒出那一腔的寂寞，满腹的孤独。然后，才能畅快，才能淋漓。

只是，终究，我们都一次又一次地输给了那不经意的，冷不丁的一次又一次的离别。

我总在想，外祖母，若是能多冲我笑笑，多抱抱我，多疼疼我，不再重复那些悲伤的碎碎念，该有多好。

只是，我们终究是错过了。

04

那么，错过，就该是那世间，最大的寂寞了吧。

人生，无非来过，看过，走过。

那些曾经挚爱的，曾经欢喜的，在我们心里留下了太多的痕迹。那些痕迹，总是散发着一种“此去经年”的惆怅，散发着一种“物是人非”的况味。

每个人都想轻装上阵，都想一路笑着看过，安心地走过，只是，人生总是有太多的事与愿违，有太多的不舍，有太多的错过。

时间终归是这样的，对吗？

寂寞，真的，总得你自己去见过，总得你自己去走过。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尽量不要成为那些挚爱你的人的寂寞。

05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

我希望是这样的：

母亲欢欢喜喜地把有大花朵的跳舞裙给我穿上，然后梳起我的冲天辫，冲我看一眼，装大老虎吃人。然后，去镜子前，仔细梳自己的刘海，穿上她最喜欢的的确良花衬衫。拎着给外祖父外祖母买的水果糕点，牵着我的手，一路欢快地哼着小调。外祖父与外祖母，就那样笑意盈盈地站在门口，等我们……

多好，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