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我的海（七）

7

那是一个春雨绵绵的晚上，我在江河的办公室帮他做宣传手册，不知不觉已是深夜12点。外出应酬归来的江河一定要送我，我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醺的酒气。我说我一个人可以打的回去，我不怕，真的。不，你会害怕的，他不由分说，跟着我一同上了车。这是重来上海后他第一次送我回家，心里有无边无际的感动和惊惶。在我的生活中，对我好的人不多，我的往事里属于温暖的东西太少，因而不习惯别人对我太好，怕它碎裂。我竭力掩饰着诚惶诚恐，把脸靠近车窗玻璃。我看到无人走过的街道和深灰色的天空，再悄悄侧脸看江河，他歪倒在座椅上好象睡着了。

雨越下越大，在出租车停在门口的那一刻我都没有想到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我象往常一样给江河告别，我还是送你上去吧，他边说着边紧跟我下车，并随手搂住我。心头有股激流在汹涌流动，撞击着心扉。大粒大粒的雨点斜打过来，脚下的雨水浸湿了裤腿，浸湿了鞋子，我浑然不觉。我颤栗着打开房门，拉下灯绳，灯光下的江河站在七平方的斗室里更显伟岸突兀。我紧张地坐在床沿使劲地搓着手掌，我知道会发生什么，低着头，不敢去看他。小双，我不能伤害你，我不能伤害你，我听见江河挣扎的声音，我恍惚中抬起头，泪眼模糊。灯终于灭了，黑暗中他靠向我，我闻到熟悉又陌生的气味。我轻轻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夜太深太深了，雨还在淅淅沥沥下，屋里很暗很暗，让我看不清江河的表情。我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和男人紧紧相拥。朦胧中，我看到夜色迷离下的苏州河，看到火车站北广场，看到一个身穿白底红花及膝旗袍的女子，看到一身黑衫黑裤高大挺拔的男人，泪水从我脸上无声地划过。我说，江河，就这样吧，我已经很满足很幸福了。我又说，江河，告诉我，这是不是梦？是不是梦？他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抱住我。那一刻，我很犹豫，很坚决，拼命地抵抗，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强烈地抵抗。我想，是现实让我迷乱，幸福来得太快，让我措手不及，让我无所适从，让我害怕，害怕失去，害怕伤害。我要回去了，江河从我身上翻下来，闷闷地说。你回去吧，我把头转向一边，泪水又流出来。我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是我深爱的男人，日思夜想的男人，就在我身边，伸手可及。听得见他粗重的呼吸，感觉得到他温暖的皮肤和强壮的身体，他真的就睡在我身边，不是在梦里。我想，我知道了，上海这么多人，可他们对我来说都是不相干的，我只有江河。我相信没有看错他，相信我们彼此都是认真负责的，相信今晚的一切不是他喝酒所致，不是一时冲动，而是他终于被我而感动。当江河又闷闷地说要走的时候，我忍不住转过身去，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他……

很快听到伏在身上的男人两声低吟，我面朝墙壁，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我听到灯被拉亮的脆响，听到江河起床的声音。我不敢扭过头去看他，怕被看见自己那张充满情欲的脸。我感觉男人蜻蜓点水似的抚了一下我的背，我走了，他说，随即门被轻轻带上，屋子又恢复平常的黑暗。我一直躺着，不愿起身，枕着江河留下的余温，迟迟不能入睡。没有人告诉我幸福是什么，我以为两个人肌肤相亲就是亲人，就是相爱，就是幸福，对于象我和江河这样传统谨慎的人来说，我的这种感觉更为强烈。从此，我的生命烙下他的印记，流淌在血管里，渗透在肌肤里，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