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我的海（四）

4

再来时，是一个寒冷的冬季，上海的街头，却是一片阳光明媚的好天气。拎着沉重的行李，我百感交集站在火车站北广场。来来往往的人流，川流不息的车辆，鳞次栉比的店铺，仿佛看见江河就在其中，向我微笑，向我招手，向我走来，一股温暖的液体不由自主流下来。

车在沪太路上高速奔驰，我紧贴着冰冷的车窗玻璃，贪婪地望着车窗外迅速掠过的风景。长途汽车站、新村路、余庆桥、九百，越来越近，我知道就在它们的不远处，有一家店面只有20平米的小公司，那里有一段弧形的隔墙，有一方小圆桌，墙角立着一些油画。那里还有一个叫江河的男人，坐在靠门的第二张办公桌，桌上摆着一盆娇艳欲滴的鲜花。泪水，又是泪水，无比亲切地滑过脸颊。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爱流泪，当内心酸楚的时候，幸福的时候，痛苦的时候，激动的时候，它总是与我肌肤相亲，久久不肯离去。我想，也许它是我慰藉所有的最好方式，是我与孤独同床共枕的最后武器。否则，我会被郁积的酸楚、幸福、痛苦、激动而击倒。我就是这样一种人，生来就是。

同学所工作的公司在离城市很远的偏远小镇，城市工业的喧嚣已延伸到这里，除了少量幸存的农田，就是林立的一排排厂房和高耸入云的烟囱。路上走过的都是穿着厂服的工人，南腔北调的口音，头发蓬乱，脸色灰暗。我和他们一样，从家乡来到这里，带着强盛和盲目的愿望，一厢情愿想在别人的故乡收获些什么。我想起江河，一踏上和他曾经共同生活的这片平坦的土地，就感觉自己与他站在一起，就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同学的小窝还是三个月前的样子，那只可爱的小猫咪还是象往常一样一下窜到我身上。放下沉重的行李，我小心翼翼拿出亲手制作的五彩斑斓的手工艺品，那是准备送给江河的。我知道，这只是想再见他的一个借口，对于极度腼腆羞涩的我来说，绝没有胆量毫无缘由找上门去，就连给他打个普通的电话也不敢，只能委婉地托他公司的小徐转告我的来意。同学笑我象十五六岁的中学生，情窦初开，还说我陷入的是一场飞蛾扑火的爱情，不自知也不知别人，冲动而且盲目。我想我羡慕的是飞蛾扑火的精神，我相信江河会被这种精神感动。

2001年12月4日，星期二，我终于再一次来到梦里常来的那个地方。穿着紧身黑色高领毛衣，围着火红方格围巾，就象我的心情，忐忑中含着激动，使我灰暗的脸焕发一丝青春的朝气。街上的景物照旧，九百后的那片天空仍然是湛蓝湛蓝的。我看见那排低低的钢筋水泥平房，看见那扇透明的钢化玻璃门，看见门上贴着我设计的标志，看见了靠门的第二张办公桌，桌边空无一人。小徐告诉我，江河知道今天我要来的。我黯然失色摆弄着手中的工艺品，把它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想让江河的眼神躲不过他们，我要让这促狭的空间到处留下我的新鲜印记。我还给江河留下便条，告诉他我新的联系方式。我无可奈何地想，我这是怎么了，还一厢情愿做着自以为是的事情。

回到同学的小窝，同学在隔壁同事处欢天喜地看电视，屋里空无一人。我百无聊赖坐在窗前，看着远处一片朦胧的星空。曾说星星是夜空留下的眼泪，又觉星星是我留下的眼泪。每当皓月当空，群星闪烁，我就会想起苏州河的那个夜晚，那个似是而非的夜晚，那个谜一样美好的夜晚。今晚也是如此，我如此渴望听到他的声音，想知道他在哪里，过得如何，是否如意。我颤抖着拨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终于听到那个久违的带着自信的声音，那一刻，我突然很平静。江河说，上海是一个好城市，有各种适合自身发展的机会，他劝我先到苏州河边那个著名工作室去，他觉得那是一个能锻炼人的好地方。我记得那个工作室，我是如此深刻地记起它，它是我和江河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那里有历史的遗迹，有陈旧的伤痕，有现代波动的旋律，更重要的是那里有我美好悸动的回忆。我要去的，我答应江河，一定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