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毛泽东的词作吗

郑州升达经贸管理学院 张现水

有一首被称之为毛泽东晚年赠送周恩来的词作，在网上和一些毛泽东诗词爱好者中广为流传。该首词为《诉衷情·当年忠贞为国酬》（以下简称《为国酬》），全文如下：“当年忠贞为国酬，何曾怕断头？如今天下红遍，江山靠谁守？ 业未就，身躯倦，鬓已秋。你我之辈，忍将夙愿，付与东流？”《为国酬》果真是毛泽东的词作吗？笔者认为非也！该词应系假名毛泽东的伪作，理由有四，如下:

一、权威不认。现在权威机构、权威大家公开编印出版的毛泽东诗词，一般分作正编和副编两部分。其中正编收录毛泽东诗词42首，皆为毛泽东生前审定并同意公开发表的和毛泽东逝世后经中共中央审定公开发表的。副编收录毛泽东诗词25首，都是毛泽东逝世后经中共中央有关部门批准发表的。这些诗词收录于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版《毛泽东诗词选》、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版《毛泽东诗词集》和2003年版《毛泽东诗词全编鉴赏》、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版《毛泽东诗词全编鉴赏（增订本）》之中。上述出版机构的权威性自不待言，其编者是胡乔木、吴正裕、李捷、陈晋等先生，也都是世之公认的权威大家，但是上述的版本中都不见该首《为国酬》。特别是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版《毛泽东诗词全编鉴赏（增订本）》，除了收录42首正编和25首副编诗词外，还增补了11首毛泽东诗词，使毛泽东的诗词总量多达78首。编者在其出版说明中写道：“本书收录了现在已经公开披露并经严谨考证的所有毛泽东诗词。它是收录毛泽东诗词最多、最全的版本。”可是，就是这个收录毛泽东诗词“最多”“最全”的版本中，是没有《为国酬》的。试想，如果这首《为国酬》确系毛泽东词作，又是毛泽东、周恩来两位伟人晚年间的赠酬，那么该词将是何等的珍贵！吴正裕先生等毛泽东诗词研究的大家们，怎么会将这样一首如此珍贵的词篇遗漏？怎么能将其置之《毛泽东诗词全编鉴赏（增订本）》之外？

二、格律不对。大家知道，格律诗词有着严格的格律要求，之于词则是“调有定句，即每个词牌有多少句是一定的；句有定字，即每一个词牌的每一句有多少字是一定的；字有定声，即每一个词牌每一句的每一个字是平是仄是一定的，有时甚至还须分辨四声与阴阳”。也即是说，如果只是总的句数和每一句的字等同于某一个词牌，而每一个字的平仄不遵从该词牌的格律要求的话，那么这样的作品是不可以挂上某一个词牌名的。从词的押韵看，词又分作平韵格（押平声韵）、仄韵格（押仄声韵）、平仄换韵格（既押平声韵，又押仄声韵，平仄韵转换），词牌诉衷情属于平韵格。我们不妨以著名诗人陆游的一首诉衷情为例，看其格律：

比照之下，《为国酬》中“贞”、“国”、“曾”、“断”、“山”、“守”、“业”、“身”、“倦”、“已”、“我”、“将”、“夙”、“愿”14个字在平仄上都是错误的，都不符词牌诉衷情的格律要求。特别是作为韵脚的“守”字，属仄声，如此以来平韵格的诉衷情，就变成了平仄换韵格，这是严重的错误。可以说，《为国酬》只是一首句数和字数像诉衷情词牌的“词”，是典型的被今天的人们戏称为“老干部”体作品。试想，一首只有44个字的小令，有14处都“唱跑了调”，出现了如此多的常识性错误。如果它是毛泽东的词作，毛泽东还能算作诗词大家吗？或者说作为诗词大家的毛泽东，怎么会填出格律如此拙劣的作品？

三、词意不通。一般说来，在诗词中，当说到“当年”(当时)“怎么样”“是什么”的时候，也同时暗中在说“现在”(指作者作该诗词的时候)“不怎么样”“不是什么”。比如：欧阳修在一首《浪淘沙》中说：“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那么“现在”不携手、也不游遍芳丛了。苏轼在一首《沁园春》中说：“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那么“现在”不共客长安，也不似二陆初来俱少年了。陆游在一首《诉衷情》中说：“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那么“现在”不万里觅封侯，也不匹马戍梁州了。辛弃疾在一首《永遇乐》中说：“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那么“现在”不金戈铁马，也不气吞万里如虎了。毛泽东在一首《菩萨蛮》中说：“当年鏖战急，弹洞前村壁”，那么“现在”不鏖战激，也不弹洞前村壁了。按照这样的惯例来看这首《为国酬》，毛泽东“当年忠贞为国筹，何曾怕断头”，“现在”岂不是不忠贞、不为国酬、也怕断头了？显然，这是说不通的。最后三句“你我之辈，忍将夙愿，付与东流”也说不通。照字面的意思，我们的江山社稷，离开了“你我之辈”就得玩完，就得“付与东流”。难道毛泽东、周恩来就这么不放心我们的党、这么不相信我们事业的接班人？显然，这太小瞧毛泽东、周恩来老一辈革命家的胸襟了。还有，“为国酬”的“酬”字，应是别字，“酬”一般作应酬、报酬讲，毛泽东说自己为国应酬是说不通的。“酬”应作“筹”字，是为国筹划。如果《为国酬》是毛泽东的词作，文学素养极高的毛泽东还写了一个大别字，这岂不是笑话？

四、风格不合。毛泽东一生创作的诗词不是很多，但却是革命现实主义和革命浪漫主义结合的典范，是革命的史诗。其诗篇恢宏的意境、雄浑的气魄、昂扬的格调、精深的内容，使其成为风格鲜明、独领风骚的一代诗词大家。不论在其人生的哪个阶段，不论其面临着什么样的艰难险阻、怎么严峻的国内外形势，毛泽东都表现得自信、从容、刚毅、乐观，反映到其诗词中，展现出独特的风格。从其青年求学时的“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到大革命失败前夕阴云密布时的“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到井冈山根据地初创时的“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到敌人围追堵截长征途中的“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到建国后国际反华势力气焰嚣张背景下的“冷战向洋看世界，热风吹雨洒江天”、“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等等，无不洋溢着革命英雄主义和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即便在他人生的暮年，也表现出“年年后浪推前浪，江草江花处处鲜”的豁达。即便是其为数不多的婉约词，也非同一般。1973年，病中的他在为其最具儿女情长的《贺新郎.别友》做最后的修改定稿中，我们也能从中看到“要似昆仑崩绝壁，又恰像台风扫寰宇”这样豪情万丈、气吞山河的词句。反观这首《为国酬》，与毛泽东一贯的风格如同天壤，不是“靠谁守”，就是“身躯倦”，不是“鬓已秋”，就是“付与东流”，一副唉声叹气、悲观失望的样子，字里行间充斥着万般无奈的悲凉，一点不见一代伟人毛泽东的气概和胸怀，如此风格的词作怎么会出自毛泽东之手？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这首《为国酬》系伪作无疑，而且带有明显的模仿陆游《诉衷情》的痕迹。可以看得出来，《为国酬》的作者，作此词假名于毛泽东，是在托伟人之名、发杞人之忧。《为国酬》的词意代表了当今社会上某些人的心声，反映了某种社会思潮，这也是该词得以流传的原因。抛开《为国酬》的词意不论，如果将这样一首权威不认、格律不对、词意不通、风格不合的作品，硬是系于毛泽东名下，确实有辱毛泽东一世诗名。乐道于《为国酬》的人们，当细思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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