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湾区哥哥的友情岁月

《披荆斩棘的哥哥》播出第一期时，33位刚见面的哥哥坐在一起聊天。有人指着戴头巾的布瑞吉问，他叫什么名字？

呆坐一旁的林晓峰下意识回答：“不记得，不记得。”

旁边的周延听了，想：就算你不认识，也不能当面说。

周延觉得布瑞吉算是自己的小弟，有必要为他出头。在他心里，林晓峰也算是陈小春的小弟，于是他就去找陈小春要说法。

陈小春听了，有些莫名其妙，说，不好意思，他也是我兄弟！

1

屋村少年

1967年7月，陈小春出生于广东惠阳。很小的时候，父亲带着一家人来到香港，住在环境极为恶劣的屋村。

电影《古惑仔之人在江湖》一开头就介绍了屋村的来历：“1956年，石硤尾大火，香港政府为安置贫民大量兴建徙置区。随着战后一代的迅速成长，数以万计的家庭生活在狭小单位，父母为生计奔波，填鸭式教育，使很多少年因此走上迷途。徙置区的球场是他们释放精力的场所，培养古惑仔的温床。”

屋村的生活环境，是很多像陈小春一样出身卑微少年的噩梦。

后来拍古惑仔系列别传《友情岁月山鸡故事》时，陈小春说电影里描写的屋村已经非常收敛，“我那时住的屋村很恐怖，几乎每天都有火拼。那时我总让人逼着偷东西，不偷就打。”

那时陈小春的父亲在工地打工，母亲靠洗碗赚点微薄收入，日子过得很拮据。

陈小春是家中长子，需要照顾弟妹。父亲担心他只顾着跑出去玩，也怕他出去闯祸，有时就把他锁在门闸边。

在陈小春的记忆里，父亲可以一个星期都不说话。他从工地回来后，洗完澡吃完饭，看一会儿新闻就关灯睡觉，早上四点多又起床外出工作。那时陈小春还在睡觉，醒来后伸手摸一下父亲的毛巾，通过干湿来判断父亲有没有出门。

陈小春快十岁时，香港有段时间连续下大雨，工地开不了工，父亲吃完饭就一声不吭躺在床上。陈小春觉得父亲是因为不能挣钱心情不好，就在父亲身上比比划划，像施咒一样念叨着：“幸运幸运，不要下雨，不好的东西走了，明天就会更好了……”

父亲被吵醒，没听清楚小春嘀咕什么，朝着他大发脾气。小春十分委屈，又不敢解释。

家里人多，吃不饱饭。有一次，陈小春看到别人贴的告示，一对夫妇因不能生育想收养一个男孩，就把这个事情当玩笑讲给父母听。后来小春发现弟弟不见了，这才知道父母用3000元卖掉了弟弟。

虽然陈小春知道，这样也许对弟弟更好，但他一直很后悔和自责。成名后，小春想找回弟弟，却没有线索，想起这个弟弟就流泪满面。

中学没读完，陈小春就辍学了，跟着父亲在工地上打零工。白天铺木地板，手上扎满刺，晚上母亲一边哭，一边就着灯光把这些刺挑出来。

后来工地的活没有了，他就去大排档打工，每天要工作16个小时。没有地方住，就睡在仓库里。有时受伤或生病了，怕去医院花钱，都是硬扛着。

有一次，客人发现饭菜里有苍蝇，对老板大喊大叫。老板不由分说扇了陈小春两巴掌，要他把苍蝇吃下去。

陈小春与老板大吵一顿，头也不回离开了。

同样在屋村长大的谢天华，与陈小春同年同月出生，生日相差仅几天。家里兄弟姐妹九个，他排行老八。

一大家子十一口人，挤在屋村一处20平米的房子里。冬天没有暖气，大家只能抱在一团取暖。等夏天到了，有时他还得和哥哥轮流睡在走廊里。

母亲每次只炒四五个菜，往往不到几分钟就一扫而光。后来接受采访，他回忆说，“在家吃饭完全得靠抢，吃不饱也不能抱怨。”

但家里兄弟姐妹多也有好处，谢天华从来没觉得孤单过，“不需要加入帮派寻找温暖。”

林晓峰则是个例外。他出生在一个富裕家庭，家里跟香港娱乐圈渊源很深。

哥哥林海峰在港圈颇受追捧，是有名的唱片骑师、歌手及节目主持人。嫂子彭羚是当时能与王菲、郑秀文一争高下的歌唱天后。姐姐林姗姗则是著名经纪人，古惑仔系列中扮演南哥的郑伊健就是她旗下的艺人。而他的舅舅更出名，是香港一代武打巨星狄龙，最红的时候成龙都喊他爸爸。

2

命运交错

1984年，17岁的谢天华考上了TVB舞蹈艺员训练班，与郭富城是同班同学。在班上，两人的舞技平分秋色，毕业后一起被TVB招致麾下，成为重点培养的艺人。

一年后，18岁的陈小春也考上了TVB舞蹈艺员训练班。他当时在铜锣湾一家理发店工作，听理发的客人说TVB招舞蹈艺员，兴冲冲跑去面试，在考场跳完几个动作，评委当场录取了他。

谢天华在TVB默默无闻呆了五年，解约后当了一名独立舞蹈员。

陈小春却一跳就是七年。当时毕业后，他作为优秀学员进入豹小子组合，给罗文、谭咏麟、梅艳芳、陈百强、张国荣、陈慧娴、林忆莲等做演唱会伴舞。

1991年，叶倩文发行专辑《潇洒走一回》，谢天华得到给叶倩文伴唱伴舞的机会，就找到陈小春，让他跟自己一起跳。陈小春本来不想去，但经不住谢天华劝说，两人就在叶倩文身后一左一右合作了一把。

后来只要有人找谢天华跳左边的舞，陈小春就会跳右边；有人找陈小春跳右边，谢天华就会出现在左边。两人的缘分就这么结下来了。

1992年，在林忆莲的一次庆功酒会上，陈小春上台唱了一首谭咏麟的《水中花》。台下林忆莲的经纪人，也是星工厂老板许愿听了，马上就签下了陈小春。

当时男子唱跳组合“草蜢”非常火，许愿又拉来谢天华和朱永棠，与陈小春组成“风火海”组合，希望能够复制“草蜢”的成功。

然而连发两张唱片，市场反应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热烈，只能说是不功不过。

此时，经纪公司帮陈小春接拍了两部电影，一部是陈德森和陈可辛共同导演的《晚九朝五》，一部是陈可辛单独执导的《金枝玉叶》。

《晚九朝五》是陈小春的第一部戏，还谈不上什么演技，就在片场边看边学。导演让他怎么做，他就给一个反应，然后再靠导演帮他调整，要么多加点表情，要么少一点动作。

这个角色是一位有个性的年轻人，跟陈小春有些像。演着演着，他就演出了自己的感觉。

与此同时，本来一心想当警察的林晓峰，在一众亲戚的安排下也进入娱乐圈，接的第一部戏就是《金枝玉叶》，和陈小春一样，在影片里扮演一个小角色。

入行就与张国荣合作，很多人都羡慕他们。但林晓峰却与陈小春不同，一直认为自己是娱乐圈的边缘人，这也导致他后来一直自觉扮演跟班的角色，把自己当成工具人。

一年后，两人再次合作，成为曾志伟主持的大热综艺节目《超级无敌奖门人》的成员，共同担任“奖老”一职。

1994年，陈小春凭借首次触电的两部电影，同时提名第14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新人和最佳男配角奖，最终凭《晚九朝五》中的“阿宝”一角获得最佳男配角奖 。

颁奖典礼上，主持人问陈小春有什么获奖感言，他只酷酷说了句：“没什么好说的，感谢全世界。”

3

古惑仔风暴

1995年，刘伟强筹拍《古惑仔》。

陈浩南的角色原准备找刘德华。当时刘德华拍过不少黑社会电影，人气和资历都合适，而且原著漫画就是以刘德华在《旺角卡门》中的角色创作。但刘德华正打算转型，便拒绝了邀约。

导演又找了何家劲，可是他正在内地拍戏，没有档期。监制王晶最后连蒙带骗找来了郑伊健。郑伊健也是在屋村长大，经常被人逼着加入帮派，但母亲从小就告诫他说，不能当古惑仔。

山鸡一角的演员，导演本来属意金城武，也遭到拒绝。陈小春觉得山鸡跟自己的经历有些相似，经纪人努力帮他争取，最终拿到了这个角色。

刘伟强索性大量启用新人，“风火海”组合全部进入剧组。谢天华扮演遇事冲动的“大天二”。林晓峰也进了剧组，角色是在一堆狠人中显得呆萌软弱的“包皮”。

影片迅速开拍。当时郑伊健歌唱事业发展得很好，比较爱惜自己的形象。每拍完一个镜头，他都要哀叹一句:“我的银色旅途又告一段落了。"天天如此，成为陈小春他们的笑柄。

为了呈现真实效果，影片拍摄时很少用摄影灯打光。有天晚上在街头拍戏，一群人在街头追追打打，很多人以为真的是帮派聚众斗殴，还引来了警察。

在香港公共场所拍戏需要政府部门同意，申请不到，便只能见机行事。

陈小春连忙站出来解释，说他们是在拍电影。他不出来还好，警察一看他一副街头混混的模样，哪里肯相信他的话，直接先制服了他。

刘伟强也不出来喊停，在一旁继续偷偷拍摄。这段画面后来成为大家的笑谈。

第一部仅拍了7天，加上后期制作也没超过15天，成本仅仅数百万港币。当时所有院线都不看好这部电影，监制王晶自己也承认，“根本没看得起这部小成本制作”。最后争取到的上映档期很糟糕，在圣诞后春节前。

没想到电影一上映，就引发香港年轻人的观看狂潮。美国一位电影评论家在《香港电影的秘密》一书中描写了当时看到的情景：

“那天座上大都是年轻人，穿戴入时，头发染上瞩目颜色，赤褐、酒红的、也有暗淡红的，他们都全神贯注的看戏。”

电影一炮而红，仅午夜场就有130万港币收入，最终拿下2100万票房。

首映当晚，剧组就在旺角一家电影院附近吃宵夜，听说电影院挤满了人，大家都摩拳擦掌，在剧本都还没有的情况下，决定马上拍续集。

上映之后没几天，监制王晶马不停蹄召集原班人马拍第二部。但郑伊健已经没了档期，只能挤出四天时间，最后是边拍边改剧本，让陈小春做了主角。

从第二部开始，古惑仔系列电影基本都是二十天左右拍完一部。于是，在古惑仔电影诞生的第一年，接连上映了三部，第一部与第二部上映的时间只隔了一个半月，第三部选择在6月的暑期档上映。三部电影全部进入当年度香港票房前十，累计票房超过5000万港币。

正传一共拍了六部，直到2000年版权被转卖给华纳，才没有了续集。

里面有不少场景都是真实的帮派聚会场所，还请了有社团背景的大哥当顾问，在现场给演员传授古惑仔的黑话、手势及语气。就连编剧与导演也会经常请教怎么写怎么拍。

有一次，大家跟这位大哥在聊一场戏，谢天华发现后面乌压压站了一地人，他以为是临时演员，后来才知道全是大哥叫来的小弟。

这位大哥金句频出。比如，“黑社会能给你的就只有三个字:黑社会！” 又比如，“电影把黑社会英雄化、美化了，现实中的黑社会根本没什么义气可言。”

然而，影片中经常出现的对白却是：“大家都知道我这个人是最讲义气的。”

4

友情岁月

古惑仔系列电影成了香港一代人的记忆，几位演员也在长达几十年的时间里，都被打上了角色的标签，戏与人生不时重叠。

不少年轻人看过影片后，开始模仿片中的古惑仔打扮和行事，导致很多负面评价朝这帮演员扑来。

郑伊健没想到，陈浩南会让他大火，跻身香港一线小生行列。但他担心的事情也发生了，当时很多代言不敢找他们，怕影响品牌形象。

更有意思的是，不少帮派小弟都想亲眼一睹“浩南哥”的风采，不时找上门来，有一段时间把他吓得不敢出门。

第三部开始出现的张耀扬，只要开车出门，就有人来刮车，逼得他只能换成自行车。

电影相继上映后，谢天华走在街上，有古惑仔故意找碴想和他打架。还有一次，一个妈妈见到谢天华，立刻把孩子拉到身后，眼睛里充满警惕。谢天华当时有些不高兴，后来想通了，说明自己演活了角色。

接拍这部系列前，谢天华只是舞蹈演员，电影让他成功转型，真正爱上了表演。在第四部中，谢天华扮演的“大天二”被人从楼上扔下来摔死，他主动要求不用替身。

整个镜头没有剪辑，谢天华被威亚吊到五层楼那么高，然后镜头一直跟着他往下坠，直到快要摔到地面时才猛然收住。“画面里看就是一个人直接从五楼掉下来的感觉。”

凭这部戏，谢天华有了知名度，拿到了不少资源。后来他重新选择回到TVB，不管是扮丑还是搞怪，成了香港影视剧的黄金配角。

2007年，谢天华参加湖南卫视的《舞动奇迹》，听到台下观众欢呼“大天二”，才知道这部戏虽然没能在内地公映，但却在录像厅里如野火烧过，照亮了很多内地年轻人的青春。

有一次，陈小春去台湾，喝完咖啡出来，发现门外站了两排人，一见他就大喊：“我们都是蒋先生的人。”

陈小春吓了一跳，忙说那只是拍个戏而已。

另外有一次，陈小春在街上碰到一群刚从牢里出来的人，他们先是说很喜欢“鸡哥”，从小看他的电影长大，然后又说：“我有今天都是谢谢你啊……”

陈小春哭笑不得。

后来，在参加一个颁奖典礼时，一位很有名气的导演突然走过来对陈小春说，别以为古惑仔了不起！当时陈小春心里就问，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陈小春见识过真实残酷的打架现场，认为电影拍得并不血腥。“我在马路上看过人家真的砍了，真的一只手掉了，还在跑，人家还在追。”

林晓峰一直不觉得《古惑仔》是江湖片。“它讲的是兄弟情，肯为对方付出，不是牺牲，是心甘情愿的付出。”

近二十年后，参加节目还要解释自己“不是坏人”，郑伊健也很委屈，“很长一段时间提到这个角色都很敏感。”

戏假情真，几位演员都因为这部戏结下长达数十年的友情。郑伊健、陈小春、谢天华、林晓峰还并称“香港 F4”。

几个人性格天差地别，如果没有这部戏，估计生活中不会有多少交集。成名后，大家各自忙碌，平时很少见面，但碰上谁需要帮忙，都会及时出现。

林晓峰说，相交二十多年，早已成为家人，都在心里。

从2013年开始，他们一起举办“古惑仔友情岁月”巡回演唱会，《友情岁月》总会引起台上台下的大合唱。

在《披荆斩棘的哥哥》的初舞台，首发登场的三人再次联手演唱了《友情岁月》。

这么多年过去，曾经在电影里叱咤风云的一群人，已经被岁月慢慢改变。

陈小春成名后，多次跟媒体交恶，一度因为动手打狗仔而闹到警局。他还专门定制了一个“FK9”的车牌。FK是某个英文单词的缩写，数字9的粤语发音就像“狗”。由此可见陈小春的个性。

直至2010年，陈小春娶了比自己小16岁的应采儿，后来又有了儿子Jasper，沉浸在幸福里的他，终于变得越来越柔软。

所以，当周延找他要说法时，他的态度让有些网友沮丧：“山鸡哥”是不是老了，提不动刀了？

谢天华一直以来都被绯闻缠身，直至老婆以高龄产妇身份先后为他生下两个孩子，他的生活似乎才归于平静，社交媒体发的照片变成了一家人的日常。

反倒是一直低调沉稳的林晓峰，突然在2020年宣布十八年的婚姻走到尽头。但当外界非议他的前妻时，他立即发文说：只有我和你明白，这个是对大家最好的决定。

在接受《披荆斩刺的哥哥》衍生节目的采访时，主持人问他们是否想过谁会先走？

三个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唱：“一起来，一起走！”

主要参考资料：

1.《南方人物周刊》——陈小春|在这个世界上，没什么是应该的

2.《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GAI、陈小春：江湖已远，回家吃饭

3.时尚网——江湖渐远：古惑仔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