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正，播不好就退出娱乐圈

作者 | 肖瑶

一座精装修的宫殿，美术、摄影、服饰、妆容，都在当代国产古装剧第一梯度的水准，但走进内里，却一眼感受到了那一股“做旧”的塑料味，远看框架边角都完整，走近却是墙皮脱落，遍布疮痍。人情、故事、空气中飘散着“破绽”。

这就是最近热播的《玉楼春》给人的观感。

▲《玉楼春》海报

“于正编剧”，对大部分观众来说，这四个字是自带预期的。好的坏的，都有。

果然，新剧播出不久，话题就来了。一开始是新闻曝出有韩国网友质疑《玉楼春》的服饰抄袭韩服制式，随后剧中女主演白鹿发微博称“这是中国的！”，服饰的归属，引发两国网友互怼。但很快又有网友发现，不少“韩国网友”的质疑内容都是机翻韩语，那些ID也大都是半年内未发过贴的印度与土耳其账号。

▲7月27日，主演白鹿发微博称：“这是中国的！”

当网友发现这场争论的源头很可能是被制造出来的，就将怀疑的眼光再一次望向了争论中的获利方《玉楼春》剧方。

是否是《玉楼春》团队为了营销，“自编自导了一出中韩网友之争”？

只有倾向、而没有证据的怀疑，对于正来说并不公平。所以有关于正本人的另一场争论又起。再加上他本人早就撂下狠话，“我觉得这个戏会是里程碑式的作品，播不好我应该退出娱乐圈的。”话题层层叠叠，争闹不停。

▲《玉楼春》海报

这花边的风头，甚至完全盖过了《玉楼春》剧的本色。这时是不是该引用赵薇的一句经典台词，“在这台上的戏比上面还足，我觉得大可不必！”

我们还是看回《玉楼春》本剧吧。到底怎么样，看了再说。

说不出口的“抄”字

贾宝玉初见林黛玉时，嗅到一股“醉魂酥骨”之香，便上前去揪住黛玉袖子，“要瞧笼着何物”。

再问一句“妹妹用的是什么香？”，一动一问中，一个对香气敏锐、从小生长在女人堆里的贾宝玉，跃然纸上。

▲87版《红楼梦》

而在《玉楼春》里，男主角孙玉楼（王一哲饰）与家族安排的表妹姚滴珠初见，第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妹妹用的是什么香，我吃过那么多的胭脂，唯独白梅最合脾胃了，妹妹真是好眼光。”

▲《玉楼春》中男主孙玉楼（王一哲 饰）的台词“我吃过那么多的胭脂”

《红楼梦》里的对话，多数看浅实深，背后都蕴含大家门户的人情世理和时代内涵。而《玉楼春》中一句“我吃过那么多的胭脂”，用力实在过猛。现代古偶非要让男一号复刻贾宝玉的特质，在台词叫人笑嗤的同时，显出一股东施效颦的违和感。

纵观整部《玉楼春》，从人名到人设，从人物关系到命运，传世经典《红楼梦》的影子处处可见。

男主角孙玉楼，当朝宰辅的小公子，出生钟鸣鼎食的富贵之家，自小受尽宠爱，性格骄纵，喜闲情野趣、厌科举仕途，喜好女色，却天真无城府。

要让人想不到贾宝玉，才难。

▲《玉楼春》中的男主角孙玉楼（王一哲 饰）

孙家大小姐，杨蓉饰演的孙有贞，入宫晋封为贵妃，正如《红楼梦》里的贾元春；

孙家当家的三奶奶，金晨饰演的许凤翘，性格泼辣，嘴皮灵巧，心机颇深，待人接物游刃自如，连名字都与王熙凤同一样带着个“凤”字，喜穿红衣的设定也意外雷同；

▲《玉楼春》中的许凤翘（金晨 饰）嘴皮灵巧，心机颇深

三奶奶的丈夫三少爷孙金阁，也与《红楼梦》里的贾琏一样，性格懦弱，有色心没色胆，想偷吃却怕老婆；

孙家二少爷孙俊豪，远赴沙场，多年未归，其妻苏映雪独守空闺，对应《红楼梦》里因丈夫早逝而被宅院冷落的贾珠之妻李纨……

孙玉楼的母亲，“信佛，每日吃斋念经，待人也很和善，却不知道为什么，父亲的妾室们都很怕她。”

贾宝玉的母亲，表面温和少言，但不怒自威，在家中地位不可挑战，丈夫在她面前也不敢胡作非为。

最后，《玉楼春》的女主角林少春，则是既能看到林黛玉、也能看到薛宝钗的这么一个人物。父母双亡、身边只有一个奶妈的身世设定与林黛玉相似，性格上却果敢坚毅，引人想到薛宝钗。

▲《玉楼春》中的女主角林少春（白鹿 饰）

只不过，红楼里的薛宝钗实际上是个悲剧人物，但林少春却摇身一变爽剧女主，后续无脑操作，却一路杀到底。这一点也能看出来，《玉楼春》虽多处像《红楼梦》，内里装着的还是于正戏的灵魂。而形神之间到底搭不搭，又是另一回事了。

除了角色设定，片头曲《往昔》也是引经据典。

短短一节歌词里，先后出现韦庄的《思帝乡·春日游》，崔颢的《黄鹤楼》，岳飞的《小重山》，元好问的《摸鱼儿·雁丘词》……东拼一句西凑一词，揉成了一首看似古韵十足，灿烂才溢的歌词。但实际上，诗词与电视剧本身难以发生关联，真正的内蕴意境难以落地，反而显得拼凑。

▲《往昔》MV片段，歌词略显拼凑

甚至你都说不好，这一次，《玉楼春》究竟是致敬、借鉴、模仿、融梗，还是抄袭。

或者更可惜的是，在频频追求“与神作类似”中，那个曾经打造过无数热门剧、被现代古偶观众期待的于正，也不见了。

“全身戴满了首饰，却像个偷穿了小姐衣服的丫鬟。原本自己的那点娇俏也消失了。”

勾不住人的剧情

总体看来，《玉楼春》依然是一部“爽剧”。先虐后甜，先坎坷再开挂，屡试不爽。

女主林少春幼时父亲入狱，官员上门抄家，想将罪犯之女抓去流放。紧要关头，管家嬷嬷为了报答林家恩情，竟一咬牙用自己的女儿替换掉了真小姐，让亲生骨肉被抓走。

此为体现人物情义之举，在古代话本里并不少见，但此段的表演却不太能让人代入。两个女孩，一个哭天喊地地求娘，另一个甚至一不小心说漏口喊了一句“嬷嬷”，穿着上的区分也较为明显，抄家的官员们却能直接潦草地把“假小姐”抓走。

▲剧中嬷嬷用自己的女儿替换了林少春

此处只是一个令人不适的小细节，更多的是《玉楼春》中一些剧情的离谱。

林少春既以丫鬟身份活了下来，却毫无隐姓埋名的意识，堂而皇之地用被通缉的大名一路风雨无阻地平安长大。这未免让观众困惑：对人物身世的交代，难道只是为了引出复仇这一行为动机？

而筹备十几年的复仇计划，在林少春那儿却多次全凭心血来潮，不见半点缜密性。

比如，为了接近皇帝，踌躇满志地女扮男装去科考，却在临进考场前发现要验身，遂放弃；寒窗十年，弃于一朝，这么想要科考进宫，却对基本的考试规则与流程都没有了解。

当然，《玉楼春》也并非毫无亮点。

除了堪称精致养眼的服化道，亦不乏令人印象深刻之角。且不提作为配角的温峥嵘，主角团里金晨饰演的许凤翘，撇开性格与身份酷似王熙凤之处，她在剧中表演，将游刃于大家族、八面玲珑的角色刻画得还算立体，有一种现代人吃得下去的凌锐劲儿（褒义）。

辣目洋子饰演的大奶奶吴月红是全剧的喜角儿，虽然不算美人，但一双柳叶眉十足适合她，性格设定也是直爽讨喜。辣目洋子对着画布上的美人“东施效颦”的一幕，的确生动融合了人物个性与历史韵脚。

▲《玉楼春》中的大奶奶吴月红（辣目洋子 饰）模仿洛神

而这个人物也有一段反差性的弧光。身为将门独女的吴月红，却因为容貌、体型被丈夫和婆家嫌弃，始终得不到幸福。为了讨回丈夫欢心，她逼着自己去学礼仪与琴棋书画，奈何孙世杰仍然正眼瞧不上她一眼。

这样一个悲情角色，相较于一路开挂的大女主，是有层次和深度在其中的。只是她并非是剧情主线，微弱的弧光撑不起整部剧的合理走向，离《红楼梦》中那站在中国古代文学巅峰的经典，刻写了封建时代活在金陵名府内女性群体的悲剧命运，自然更是相距甚远。

“为了那些漂亮的东西”

手机里放着《玉楼春》，如果漫不经心一些，恍惚游神片刻，倒也会发现不知不觉就可以毫不费力刷过十几集。

随便截取一帧，它的画面仍然漂亮，让人想起3年前那部给予于正以信心的《延禧攻略》，不仅看着爽，如果不怎么纠结历史与逻辑的话，剧情看得也爽。

于正是向来不吝大手笔投入一部剧的制作，《延禧攻略》在服化道上的投入就近一亿，演员总片酬却只有小几千万，在采访里，于正说：“这次的演员都是我的朋友，我真是在剥削他们，为了买那些漂亮的东西。”

但这一份“漂亮的匠气”，到了《玉楼春》里却更让人感知到一股深层次的失望：掌握着最丰富的资源，拥有拍出最漂亮画面的实力与人才，却独缺一份好剧本。

▲《玉楼春》中的服饰十分精美

于正本人就是编剧。他在故事的林子里挣扎过，也曾找到过属于自己的枝头。

尽管后来这些年口碑分裂，但不得不说始终有着一批愿意为他买单的观众。于正对题材新鲜度、行业的风口与市场喜好的把握的确精准，一次又一次被高收视率数据验证着。

从2011年《宫》的爆红捧红了杨幂开始，于正从中尝到甜头，他便开始飞快炮制类似宫廷偶像剧，以求利益最大化。后来又陆续有一些高收视的作品出现，合作捧红（或翻红）了赵丽颖、林心如、吴谨言等人，娱乐圈中甚至也开始有了“正女郎”一说，于正变得更有名了，但争议也越来越多了。

▲2011年电视剧《宫》爆红

比如有名的 20% 理论：“写100集剧本，如果只有20集是借鉴的，那就不算是抄袭。”

这句话无论何时何刻一出口，争议都是必然的。只是如今于正的姿态越来越高，改说另一番“播不好就退出娱乐圈”的壮语了。

但《玉楼春》证明，即使变瘦了，于正也还是那个于正，于正的创作仍然是谄媚的。时代需要什么，观众想看什么，历史承认过什么，他就选什么来拍。自己写不好剧本，就选最稳妥的方式，从前人那里东拈一指西撷一抹，凑成一个安全的故事，“心血之作”。

▲《玉楼春》剧照

真不知道曹雪芹怎么想。

对于这次的《玉楼春》，于正的期待其实是很高的。他投放大量心力到服化道的打磨里，把画面拍得比诗还美，他口口声声称自己不在乎“名利”，但“集百家”的故事已经暴露了一切：

他对自己讲一个完整的故事没有信心，他害怕不被观众认可，他惶恐有一天会被观众抛弃，连“爽剧”“套路剧”也拍不好了。

——用尽可能“无人超越”的精良制作，掩盖自身剧本的薄弱。

▲于正在微博上回怼：“拜托多读书！”

“孤傲了一辈子”的于正，是时候发现营销炫技那一套不管用了。拍戏的诚心，应该放在剧作而非道具上，“那些漂亮的东西”，能留下来的，只能是好故事。

而想要讲好一个故事，在任何时代、任何题材里，都忌急功近利，忌“过度借鉴”与“投机”。

要跨过这两道坎，于正的信心，不知道还剩下多少。

编辑 | 季洁

排版 | 文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