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绛谈一部作品有什么好


杨绛谈一部作品有什么好


  议论一部作品“有什么好”,可以有不同的解释:或是认真探索这部作品有什么好,或相当干脆的否定,就是说,没什么好。

  两个说法都是要追问好在哪里。



小说里总要讲个故事,即使是没头没尾或即无条无理的故事。


  故事总是作者编的。怎样编造——例如选什么题材,从什么角度写,着重写什么,表达什么思想感情,怎么处理题材,就是说,怎样布局,怎样塑造人物等等,都只能从整部小说里去领会,光从一个故事里捉摸不出。

  这个故事又是用文字表达的。表达的技巧也只看文字本身,不能从故事里寻求。

  要充分了解一部小说,得从上述各方面一一加以分析。

  小说里往往有个故事。某人何时何地遭逢(或没遭逢)什么事,干了(或没干)什么事——人物、背景、情节组成故事。

  故事是一部小说的骨架或最起码的基本成分,也是一切小说所共有的“最大公约数”。

  如果故事的情节引人,角色动人,就能抓住读者的兴趣,捉搦着他们的心,使他们放不下,撇不开,急要知道事情如何发展,人物如何下场。

  很多人读小说不过是读一个故事——或者,只读到一个故事。

  故事不过是小说里可以撮述的主要情节,故事不讲作者的心思。但作者不可能纯客观地反映现实,也不可能在作品里完全隐蔽自己。他的心思会像弦外之音,随处在作品里透露出来。



  写什么样的故事,选什么样的题材。


  写实性的小说继承书信、日记、传记、历史等真实记载,重在写实。

  传奇性的小说继承史诗和中世纪的传奇故事,写的是令人惊奇的事。世事无奇不有,只要讲来合情合理,不必日常惯见。

  乡镇上的人和大城市的人一样可供观察研究;不论单纯的或深有城府的,都是有趣的题材,尤其是后者。尽管地方小,人不多,各人的面貌却变化繁多,观察不到的方面会层出不穷。



  有一个严密的布局。


  小说里没有不必要的人物(无关紧要的人物是不可少的陪衬,在这个意义上也是必要的),没有不必要的情节。

  事情一环紧扣一环,都因果相关。读者不仅急要知道后事如何,还不免追想前事,探究原因,从而猜测后事。

  小说有布局,就精练圆整,不致散漫芜杂。可是现实的人生并没有什么布局。

  小说有布局,就限制了人物的自由行动、事情的自然发展。作者在自己世界观的指导下,不免凭主观布置定局。

  把人物纳入一定的运途,即使看似合情合理,总不免显出人为的痕迹——作者在冒充创造世界的上帝。

  地名无一不真,而人物却都是虚构的。一个人的经历究竟有限,真人真事只供一次临摹,二次就重复了。

  可是如果把真人真事充当素材,用某甲的头皮、某乙的脚跟皮来拼凑人物,就取之无尽、用之不竭,好比万花筒里的几颗玻璃屑,可以幻出无穷的新图案。

  小说读者喜欢把书中人物和作者混同。作者创造人物,当然会把自己的精神面貌赋予精神儿女。

  可是任何一个儿女都不能代表父母。


  戏剧里可以有概念化的角色,因为演员是有血有肉的人,概念依凭演员而得到了人身。

  小说里却不行。公式概念不能变成具体的人。人所共有的弱点如懦怯、懒惰、愚昧、自私等等,只是抽象的名词,表现在具体人物身上就各有不同。

  在穷人身上是一个样儿,在富人身上又是一个样儿;同是在穷人身上,表现也各不同。

  所以抽象的概念不能代表任何人,而概念却从具体人物身上概括出来。人物愈具体,愈特殊,愈有典型性,愈可以从他身上概括出他和别人共有的根性。

  以上种种讲究,如果仅仅分析一个故事是捉摸不到的。而作者用文字表达的技巧,更在故事之外,只能从文字里追求。


  小说家尽管自称故事真实,读者终归知道是作者编造的。作者如要吸引读者,首先得叫读者暂时不计较故事只是虚构,而姑妄听之,要使读者姑妄听之,得一下子慑住他们的兴趣。这当然和故事的布局分割不开,可是小说依靠文字的媒介,表达的技巧起重要作用。

  但姑妄听之只是暂时的,要读者继续读下去,一方面不能使读者厌倦,一方面还得循循善诱。

  工笔细描,却从不烦絮惹厌。不细写背景,不用抽象的形容词描摹外貌或内心,也不挖出人心摆在手术台上细细解剖。

  只用对话和情节来描绘人物。生动的对话、有趣的情节是表达人物性格的一笔笔工致的描绘。

  创造的人物在头脑里孕育已久,生出来就是成熟的活人。他们一开口就能使读者如闻其声,如见其人,并且看透他们的用心,因为他们的话是“心声”,便是废话也表达出个性来。

  用对话写出人物,就因为能用对话写出丰富而复杂的内心。不让人物像戏台上或小说里的角色,避免滥套,力求人物的真实自然。他们口角毕肖,因而表演生动,摄住了读者的兴趣。


  除了书信体,都由“无所不知的作者”叙述。从不原原本本、平铺直叙,而是按照布局的次序讲。

  可以不叙的不叙,暂时不必叙述的,留待必要的时候交代——就是说,等读者急要了解的时候再告诉他。

  这就使读者不仅欲知后事如何,还要了解以前的事,瞻前顾后,思索因果。读者不仅是故事以外的旁听者或旁观者,还不由自主,介入故事里面去。



  无论写对话或叙述事情都不加解释。


  不是解释,只是评语,好比和读者交换心得。让读者直接由人物的言谈行为来了解他们;听他们怎么说,看他们怎么为人行事,而认识他们的人品性格。

  又让读者观察到事情的一点苗头,从而推测事情的底里。读者由关注而好奇,而侦察推测,而更关心、更有兴味。

  因为作者不加解释,读者仿佛亲自认识了世人,阅历了世事,有所了解,有所领悟,觉得增添了智慧。

  所以虽然只是普通的人和日常的事,也富有诱力;读罢回味,还富有意义。

“小说家在作品里展现了最高的智慧;他用最恰当的语言,向世人表达他对人类最彻底的了解。把人性各式各样不同的方面,最巧妙地加以描绘,笔下闪耀着机智与幽默。”

  一部小说如有价值,自会有读者欣赏,不依靠评论家的考语。

  可是我们如果不细细品尝原作,只抓住一个故事,照着框框来评断:写得有趣就是趣味主义,写恋爱就是恋爱至上,题材平凡就是琐碎无聊,那么,一手“拿来”一手又扔了。


(图文摘编整理自网络,感谢原创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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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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