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当菜地好累啊！”

一天，我半倚在床头支使女儿，叫她给我倒杯水，她端来水后撒起了娇儿：“给你当女儿好累啊！”

这话我要是略改一下对我的菜地说才恰当：“你们给我当菜地好累啊！”

我常常觉得自己像个贪心的老财主，我对黄土、对菜地的贪婪简直无边无际，无尽无休，无法无天。

我的小院中有约10平方米的菜地，但我老觉得不够种的，就又向当地村民租了30平方米，可种菜的劲头儿上来后还是觉得远远不够。当强大的种植欲望面对这总共40平方米的菜地时，我仍会急得抓耳挠腮，魂不守舍，坐立不安。

没办法，我只能间作套种。

早春，看着育好的菜苗在纸杯中纷纷长大，我内心便蠢蠢欲动——把它们尽快移入菜地的欲望开始一波波地冲击我孱弱的心灵。我使劲压抑着、压抑着内心的冲动，不断劝慰自己：“等等，再等等，外面还这么冷！”

昨日东风浩荡，阳光洒满乾坤，看到院前的杮子树、软枣树、杏树、苹果树、山楂树、桂花树、木瓜海棠树的新叶已是连天接地，嫩绿喜人，我实在手痒得憋不住了，立马决定放纵一下自己，让压抑多日的欲望像东海旭日一样喷薄而出，像憋了十万年的火山一样冲天而起。

回屋拿了一柄泥匙进入蒜地，刨出几棵蒜苗，在空出来的地方种下两棵普通南瓜、一棵巨型南瓜、一棵砍瓜、一棵佛手瓜、六棵秋葵。

种完，又花三个半小时搭起了瓜架。我知道，这个瓜架至少一个月之后才用得上——因为砍瓜、佛手瓜爬蔓还早，我育的菜葫芦苗刚从纸杯中拱开一层土皮儿，而黄瓜籽儿，我还没种到地里。但是，我就是喜欢先搭起个新架子看着。看着新瓜架，如同瞅着一个俊媳妇。我端详着瓜架，对未来满怀憧憬：两三个月后，等砍瓜、佛手瓜、黄瓜、菜葫芦爬满架的时候，花会开，蜜蜂会来，土蜂会来，蝴蝶会来，它们做媒的做媒，婚嫁的婚嫁，吃宴席的吃宴席，唱歌儿的唱歌儿，闹洞房的闹洞房，瓜架上会热闹得如同一个盛大的乡村婚礼。

大蒜一般在阳历6月初冒蒜薹，拔蒜薹半月后刨蒜头。这么算来，蒜间种下的瓜们、秋葵们还得受两个月的委屈。两个月后，我收了大蒜，大片的阳光才会铺天盖地倾泻下来，那时它们才有好日子过。此前，它们只好在蒜间受难为了。或者，它们奋力生长一段时间，等高过蒜苗之后，就有了自己的新天地，独承雨露之恩、春风之赐，再不受大蒜的气了。——不管怎么说，我只要套种，受累的只有我的菜地。

其实，我租的那30平方米菜地也是累得够呛。去年秋天，我种上大蒜后，又在地里撒了点油菜籽和芫荽籽，在另一畦中撒小葱籽时掺了点莴苣籽，在白菜棵间又栽上了莴苣苗。

今天春天，天略一回暖时，油菜先于蒜苗蹿起来，我开始三天两头地跑到菜地里拔油菜，自己吃不迭时再送亲友，叫他们帮着吃。刚拔完油菜，芫荽又大长起来，与蒜苗挨挨挤挤碰头碰肩的，大有压过蒜苗之势，于是我又急着拔芫荽。拿回家，凉拌、素炒、炒羊肉、包饺子、包包子，还是吃不迭时，继续拔了送亲友。油菜和芫荽拔完后，大蒜舒展开了身子，没多久就把油菜和芫荽腾出的空间占满。蒜茎粗壮，蒜叶墨绿，看起来没受任何影响。只是这样一来，让我的菜地累坏了。

小葱畦中长出的莴苣，一过了年叶子就铺展开来，三五天就把小葱压在身下。为了救小葱，我便拔了莴苣趁嫩当生菜吃。小葱几天后就精精神神了，并没有显示出被莴苣欺负过的神情——只是累坏了我的菜地，我有点心疼。

去年冬天在白菜地里套种的莴苣小苗，今年一开春就长成了硕大的莴苣，青春亮丽如二八少女。春天的莴苣是见风就长，唰，唰，唰，过不了几天，茎部就像捣衣棒槌一样鼓起来。我拔回家用刀剥开一看，哈，水灵灵的，色如碧玉，真是喜人。只是长成粗笋后，莴苣叶子就老得不能吃了。

老家的人，铲了白菜就叫地歇着，来年春天再种东西；我的白菜地没捞着休息，连着冬带着春，在向我呈献白菜之后，接着把肥美的莴苣给我长了一大片。再过两周，拔了莴苣后，我还得接着种黄瓜、豆角、生菜、油菜、抱子甘蓝、球茎茴香和根芹，这些菜一长起来，夏天也就到了，这地，更没时间休息了，真受累，我有些心疼。

我常常觉得对不起我的地，所以平日里我也想尽法子对它们好些。昨天，孩儿她娘买了几块猪肉，本打算切下皮后做皮冻的，我一看上面猪毛太多，不好收拾，就劝她别费牛劲拔猪毛了，让我拿出去埋到院中的菜地里吧。那猪皮上还附有一些肥油，我正好叫我的地吃了补补身子。它们给我当地，无日无夜、无冬无夏地特供给我有机、绿色、无公害的优质菜，没过过节假日，也从没抱怨过，真是了不起——当然，给我当地，也真是不容易，我有些心疼。

我常常想，安得菜地三五亩，大庇我的菜们俱欢颜？

啥时候我能当个拥有好多土地的老员外或老财主就好了。那时，我会叫砍瓜单独一个架子，叫佛手瓜单独一个架子，叫黄瓜单独一个架子，叫菜葫芦单独一个架子，叫丝瓜单独一个架子，叫苦瓜单独一个架子；一棵巨型南瓜直接给它100平方米的地，它想爬多长的蔓就爬多长的蔓，想结多大的瓜就结多大的瓜；哪怕一个瓜也不结、只是爬着玩儿我也保证不说它。

“地主老财”，现在我感觉那真是一个好听的称呼。

本文写于2020/4/6

这瓜架像不像个俊媳妇？

新出苗的秋葵，如熟睡的婴儿

可爱的小萝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