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地日月——时间咋跑得这么快？

《水浒传》第二十九回中有“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一句，但我到菜地里拾掇菜时，却感觉时间是倏忽飞过的，日月不是变长，而是变短了。

在我老家山东广饶，形容干活干到天很晚才回家叫“一直忙活到轰黑摸门子”。天非常黑，叫“轰黑”。回到家时，天黑得看都看不见家门，所以得“摸门子”才能进去。

种菜，很占工夫。

卖菜，更是个辛苦活儿，紧张活儿。下午，太阳偏西之后，就得到菜地里收菜，先在地头大体拾掇一下，再运回家细细整理，整理好后，码入推车子，或装到自行车上。这些事忙活完，天也轰黑了。第二天天不亮，就得推起推车子或骑上自行车往集上赶。到中午卖完菜算是顺利的；若是集上卖不完，还得下乡去卖，天过午能回到家就算早的。

农活儿，总是这么一环扣一环地让人忙。忙到什么程度？我二哥说：“忙得连点儿死的空儿也没有。”

低头忙着那些干不完的农活，噌，一上午过去了，噌，一下午过去了，偶尔一抬头，咔，天已经黑透了。

光阴，是不是在田地里跑得格外快？要不，田里干农活的人，咋那么显老？

我现在租的菜地并不大，但地里的活儿却一点也不少。一忙活，两三个小时过去了，再一忙活，又一两个小时过去了。我上午去拾掇菜地，常常忙到十二点以后，甚至下午一两点才能到家。

有时，觉得地里没啥活儿，心想：那就光去看望一下、欣赏一下我的菜吧，结果到地里后，满眼都是活儿：草得除了，虫得捉了，苗得间了，肥得施了，水得浇了，土得培了，杈得打了，幼苗得补了，蔓子得剪了，脊子得整理了，篱笆得加固了……结果，干完这些，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却忘了来菜地的最初目的。常常是，我只有在掩上篱笆门要走时，才有时间仔细地端详一下我的菜，向它们投去深情的一瞥。

有时去菜地前，觉着没啥菜可摘，心想：那就不带菜筐子了吧，结果到地里后，七摘八摘，竟摘得两手拿不了了。几根黄瓜，几个茄子，几棵莴苣，一把生菜，一把韭菜，一把油菜，一把芫荽，凑合凑合就是一大堆。地，也太多产了！我说历史上为啥那么多争夺土地的战争呢，地，也确实是好东西。

种菜，忙活是忙活，但还是舒心的。在地里，我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摆弄所有的菜：看到哪个杈儿不顺眼，就把它掰掉，它再疼也不会跟我顶嘴；看到哪棵苗长得不是地方，就把它移走，它再不高兴也不会跟我瞪眼；看到哪根蔓子爬错了方向，就把它捋正，它再不服气也不会梗着脖子惹我生气。在菜地里，我有一种做王的感觉。——“为所欲为”，我怎么觉得是个好词儿呢？

种菜，累倒算是累点儿，但累得舒服。翻地，耙地，扛肥，挑畦子，培脊子，扎架子，都是力气活儿，但每当干过这些活儿后，晚上都睡得特别好，有时，半醒半梦间，我甚至会听到自己因为松开筋骨而发出的舒服的哼哼声、嗫嚅声、嘴巴的吧嗒声。尤其是开春时去地里干活儿，遇到的一切都是提神、开胸、怡情的。那时你会听到，邻居们相互打招呼用的都是升调，话音儿都是朗朗的；你会看到，人人脸上是一片春日里才有的喜悦。暖人的阳光照在你的前胸，照在你的后背，照在你的脸上，汗珠浸出你的额头，滴到土里，这一切，会让你的身体很自然地由冬日的蛰伏紧缩之态，转换成春日的舒展外扬之态。人，本来就易春困，一累，就更能获得良好的睡眠。有时我感觉，通过拾掇菜地去锻炼身体的效果，跟打球、跑步差不离儿。但打球、跑步只是单纯地健身，而拾掇好菜地后种出的高品质的蔬菜，却还能满足我的口腹之欲，这好处又多了一层。

时间这个东西也真怪，你要是天天想着它，感觉它根本不往前走，慢得跟老牛似的。但是，你要是忘了它，它就噌噌地跑到前头去了。

人干起活来，太容易忘了时间。白驹过隙，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这些词儿，指的是不是菜地里的时光？

一块地，撒上种子10天后，是这样

但过上一个月，就会长成这样

在我租种的一块菜地里，则成这样了

文章写于2020/12/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