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的牙

孙青松

二叔从乡下风尘仆仆的赶来省城，他一边用粗糙的大手捂着发肿的左脸，一边告诉我，前几天他正在路上走，乡里有个人喝醉了酒驾车撞到了他，碰歪了两颗上牙。当时肇事者顺手甩出1000元，说：“拔颗牙50元，镶颗牙100元，外加200元精神补偿费，怎么样？让你净赚500元。”二叔呲牙咧嘴的说着，话里还挺感激人家的大度。

小时候，我常缠着二叔玩。别看二叔憨厚老实，他的牙着实厉害，记得为我编铁笼子时，不用剪子，一根铁丝拿在手里，轻轻往嘴里一放，只听咯嘣一声，就断成两截儿。也亏得他那口硬牙，1960年我们全家饿得皮包骨头，奶奶就叫二叔领着我去外乡逃荒。我们边讨饭边往南走，一个月后讨到济南，我在火车站围着一个卖窝窝头的小地摊儿打转儿，死活要二叔给我买。这时，忽然听到有人招呼：“拔牙了，有拔牙的吗？一颗牙五块钱。”二叔先是一愣，接着又自言自语：“一颗牙五元，三颗十五元，够买斤半窝窝头的。”他转身对我说：“等一等，二叔赶会儿就给你买窝窝头儿。”说这就朝那个肩背褡裢的人走去。我等了好一个时辰，忽然听到那边二叔和人吵骂起来，急忙跑过去，一看，二叔滴着满嘴的血，跳着高朝那人喊叫：“你明明说的拔颗牙5元，俺拔了3颗，你咋不给钱还跟俺要钱？这不是骗人吗？”拔牙的也不示弱：“我给你拔牙，你咋跟我要钱？”二叔哭丧着脸：“俺好好的牙拔了，不给钱俺拔啥呦？”看热闹的人都笑了，有个穿制服的指着二叔悄悄说：“乡下人，土老帽儿。”

多少年后，二叔一直说城里人坏，不讲信用，但他也懊悔自己当时饿得犯了昏，人家拔牙的要你颗牙有啥用？村里人谁再提这件事，他就和谁恼。自那，二叔的牙开始松动，还时常肿痛。有一天，二叔对我说：“今个儿是星期日，你陪二叔到集市上拔掉一颗坏牙。”集市西头的一颗老槐树下，一个干瘪老头儿坐在一条长凳上，手里举着“拔牙神医”的布条，数上还栓着一头瘦毛驴。干瘪老头儿让二叔坐在凳子上，伸出鸡爪似的手指，边翻着二叔的嘴唇，边往那颗坏牙上缠一根细亮的铁丝。缠完，又用牛皮绳子把二叔牢牢捆在那颗老槐树上，接着把铁丝引到驴套上栓牢，再从树上解开驴缰绳，手里挥起一根皮鞭子，用沙哑的嗓子大叫着：“好汉，请闭上眼！”说时迟、那时快，二叔两眼还没闭紧，只听“啪！”的一声响，鞭梢重重打在毛驴屁股上，疼得毛驴扬蹄前奔，铁丝霎时绷直，一下子从二叔嘴里拔出一颗血糊糊的牙来。只一袋烟的工夫，活做完了，那真叫绝！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这次我陪二叔去医院拔完牙，医生说，医院刚引进美国种植牙新技术，建议为二叔种牙。种一颗3700元，二叔不干，他舍不得花那么多钱种牙了，他说过几天到县医院花个千儿八百的镶口瓷牙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