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骑士

故乡，是永远的老祖母。--题记　　

一　　

两年前，终于有一次机会回到我魂牵梦绕的故乡。　　

那是一个交通和信息极不发达的偏僻山区，顺着崎岖陡峭的山坡蜿蜒而上的所谓公路，其实哪里算得上是公路啊！宽度看上去只能通过一辆小型货车，路面极不结实，坡度可以达到六七十度，看上去很像一条巨大的蟒蛇，弯弯曲曲的盘绕在一座座绿色笔陡山体上，形成一道动人的奇观。可惜一年四季通车的时间是很少，山区多雨，经常造成山体滑坡，泥石流现象很常见。　　

乡土散文：返乡记

也是因为雨的原因，浓浓的雾就会包围在半山腰上，村庄像是仙境一样被笼罩在其中。有些好事者把这样的场景拍下来，传到网络上。云雾弥漫的村庄，绿幽幽的山林，弯弯曲曲的小路通向其中，在云雾中时隐时现。不少网友叹称“仙境”，我的内心却感到有些心酸，一阵阵痛楚。所谓的“仙境”中理应住这一群群闲情逸致、无忧无虑、漫游四海的“仙人”。可是这里的“仙人”们却过着一贫如洗、长年苦劳、缺穿少吃的日子，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民不聊生。我这样说可能会遭到某些朋友的非议和反驳，他们可能会说，“改革开放过后哪里还有这样的地方”、“现在绝对没有这样的地方了”。他们的语气之肯定，他们的立场之坚定。偶尔会有几个好事的旅游者游至此地，但他们大都不会去关心这一类事情，他们只关心这里的风景如画、空气清新透明、山清水秀、鸟雀鸣飞群舞，山花烂漫如海浪，甚至美其名曰：“仙阁”、“世外桃源”、“醉春阁”、“东方的印地安部落”。　　

其实，朋友们这样想也是件很自然的事情。因为这些年来，大多数80、90年代的朋友们都接到了改革开放的春光，从生下来就过着宽松甚至有些奢侈的生活。由于生活的环境决定，他们所关注的东西差不多都是世界首富比尔盖兹、天王歌星周杰伦、股市的涨跌、篮球明星姚明……自然就很少有机会也不太可能接触和了解这些贫穷落后、经济信息很不发达的地区的生活。　　

这次回乡，本来也没有带着什么目的而来，倒是想散散被高考折磨得疲惫不堪的心；想漫步于儿时几乎每天都穿梭的林间羊肠小道；想与儿时的好伙伴好朋友坐在一起谈天说地；也想在那间自己住了近十年的小屋睡上舒坦的一觉。而这一切，随着时光的流逝和我的离去已经遥远了。　　

虽说有了公路，我也有了那个经济条件，可是我并没有坐车上山，而是选择和儿时一样，从金沙江畔出发，沿着崎岖小路，爬上高高的山顶，又翻过一座小山，渡过一条小河，继续往上爬。从这里出发，我便能感受到，随着时光的推移，世事多变故。当我还是个男童时，很少有机会上一次街的，一年最多也就三四次，但每年的年末是一定会来一趟的，因为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大人才辛辛苦苦的准备了一点儿过年用的钱，可以给全家每一个人买一套新衣，给孩子们买点儿糖果、瓜子儿、玩具手枪之类的食品和玩具。所以在那个时候所有小孩都盼望着过年，过年就可以穿新衣服、吃白米饭、放彩色烟花、炖大锅的猪肉，运气好的还能得到两三块压岁钱，但还得看家庭经济状况如何，而多半的小伙伴都是得不到的。　　

所以在过年的时候，得到压岁钱的孩子就会把钱拿到得不到钱的伙伴那里显耀，感觉一下子从杨白劳变成了李嘉诚那般荣耀；得不到钱的孩子就会难受的把小手指放进了小嘴中不停的咬着，两颗明亮而单纯的童睨中充满了渴望。　　

乡土散文：返乡记

二　　　　

儿时只要四个多小时就能爬完的山路,今天却用了近八个小时。　　

爬到一半多的路程，便能看见自己的小村像个慈祥安静的祖母，卧坐在高高的山顶上，静静地看着她的孩子归来。心中顿喜，那不就是自己一直以来魂牵梦绕的地方吗？那不就是当年无知的孩童在夜里还来不及等到天亮告别就悄悄地离去的村庄吗？这一去就是八年，八年来，你可否知道，孩子的心是没有忘记的，不但没有忘记，你的容颜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了，每次孩子受伤，都会想起你来，因为你早就为我搁下了坚强和智慧的种子。此时，我多想叫上一句：　　

老祖母啊！孩儿回来了，孩儿来看你了，还记得孩儿吗？你记得的，你一定记得。因为你曾允诺过，你绝对不会忘记每一个子民，所以我才放心的离去。　　

正当心中的喜悦像从笼中逃出的鸟儿那般美妙时，双脚却渐渐的变得一步比一步沉重起来，同路的亲戚背上背满了东西，差不多有五十斤重，却还一路跟我谈天说地，显得神清气爽，精神抖擞，这样的状态不就是儿时自己的感受吗？怎么这么都年过去了我会变得如此的无能，而他却越显越有精神呢？　　

这是七月，正值火热的天气，虽说一路上山沟水多，树木茂盛，但火辣的太阳照在身上也是够人受得，我身上的汗水顺着脸颊和背夹往下流，衣服已全湿透了，还好老乡很理解我，看着我如此的吃力，便不停的叫我停下来休息，慢慢走，还不断的和我聊天。我知道这对于他也是一种折磨。心中自然会冒出那两句古老的诗词：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抬头往上一看，一路朝上，路的尽头，就是自己的“青天”了。　　

在闲聊之中，得知家乡这几年的状况不尽人意，人民更贫穷了。有的人家借了大额的高利贷，无力偿还，只好把家产全部拿来抵债，却还不能全部还清，只有携着妻儿老母，举家外逃，至今杳无音讯，房屋早已倒塌成废墟，上面长满了茂盛的野草。听着这些，内心一阵酸楚。又得知自己儿时的几个伙伴中有的因为走上邪道，抢劫杀人，被关进了监狱。有的去了外地打工，几年没有回来了。好一点的在家娶妻生子，过着困难的生活。听着这一个又一个的消息，心中的压力感觉越来越沉重，回想起当年那一幕幕：一群天真无邪的孩子在山涧戏水、林中捕鸟、田间捉青蛙的美丽快乐的场景，如今人去楼空、早已不复存在，留下的只有永恒的思念和回忆。　　

一路爬山，坡度越来越陡，路面越来越崎岖，道旁两边长满了青草，冒过了肩头，蝉声从草丛中飘出。　　

炎热的夏季，我们一路上难得遇上几个人，其实偶尔遇上的人也本应该很熟而且可能是远房亲戚。因为这样的山上很少出现陌生人的，偶尔来上一两个陌生人大都是外地的骗子，用花言巧语把村中的好女子骗走。利用村民的单纯和无知，把一个又一个的漂亮女子拐卖到河南、河北、山东、山西等地方，从中收取高额的费用，这是件多么缺德的事情啊！但愿我的老乡们别这样怀疑我啊！我是你们的孩子啊！我永远都属于你们。也怪孩子太狠心，悄悄地丢下你们，远远地高飞。　　

故乡，我的母亲，我的心永远属于这里。　　

在路途中，唯一经过的村庄是一个叫偏岩子的苗寨，坐落于山腰上凸起的山脊之上。绿色的山脊，凸现于高高的山体之上，犹如罗丹精心雕刻的线条。而小村坐落的地方，犹似常青藤上一朵常年艳开的花，艳丽无比。其实在这些地方任何美丽的言辞都说不过穷和苦，村民的质朴和勤劳，会让你感叹甚至难以置信。　　

路途中有一段长长的引水渠，是苗民们用来引水浇灌他们的农作物的，横着修建在半山腰上，下临万丈绝壁。路过的人都必须沿着只有二十厘米左右宽的渠道走过，而且是必经之道，脚下，一边是清澈幽绿的流水，而另一边确是万丈的悬崖和绝壁，稍有不慎，掉下去就只能粉身碎骨，连尸骨都难以寻得。还记得儿时，我可以在这样的路上来回跑动而不感到危险，而且一点儿戒心也不存。而今天我却提心吊胆的走在这条道上，生怕自己掉下万丈的深渊，每走一步都感觉是在死亡的边缘上挣扎回来。如此看来，那且不是我的乡亲们天天在死亡线上挣扎吗？事实如此，但他们却从来就感觉不到，或者就没有心思去感觉。因为假如没有饭吃没有衣穿会冷死饿死，早已顾不上即在眼前的生死了。因为有着更大的死亡和危险在威胁着他们。他们只有永生不停的劳作，才能不至于饿死。　　　

乡土散文：返乡记

三　　

正当我把头低下，沿着渠沿小心的从悬崖下走过，心弦绷得紧紧之时。忽听见一阵阵美妙的歌声从前面传来，心弦也变得松了起来，我慢慢地走过这一段生死路，抬头向前看，那高高的悬崖上，坐着一个男童，正悠闲地唱着山歌。他的两只脚悬吊于空中，下面是绝壁和像尖刀一样锋利的石头，只要一掉下去，可能连内脏都会变成肉酱，可他光着的两只小脚还像船桨那般在空中来回自由摇晃。悬崖上，白色的羊群在悠闲地吃草，混着这位小主人的美妙歌声，羊群也不甘寂寞，在陡峭的山坡上一同演奏一出大型的动人的音乐会，而我是他们的追捧者。此时，童声、羊声、风声、水声、鸟声、蝉声。混成一团，构成了一支天籁之曲，正歌唱着大自然的美妙，我想这是任何一个音乐家都无法做出的艳曲。　　

歌声的美妙早已把我带入了儿时的那些场景，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的生活：　　

清晨，听见窗外的鸟儿鸣叫，便从被窝中起来，跑到水池边洗把脸，抱着一本课本，坐在院子的一角，放声的读着课文，等待妈妈做好了早点，吃过了就去上学，要是周末，吃过早点，就会赶着一大群牲口，和邻居家的伙伴，歌声幺幺的出门放牲口。那般美妙的生活，是我一生都在回味的快乐。　　

我实在忍不住内心的激动和美妙，小心的爬上石头，和他坐在一起，想和他聊天，但开始他是很怕生人的，表情很腼腆，甚至有些害怕我，我问上一句，他半天才颤抖着把话说出来，这是山上的孩子的通习。我告诉他，我是他的哥哥，我也是这个山上长大的，被父母带到远方去上学，很久没有回家了。他才很开心的笑了，问我“你们家住在哪里？”　　

我把手指向山顶说“那里，知道吗？”　　

“哦！沙马村。我知道，我去过，我去过姚礼山家，我干爹。”他很热心的告诉我。　　

“是吗？那你就去过我们家了，因为他们就住在我家的屋子里，我是他的外孙，那我还得叫你舅舅了。”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我们一大一小，坐在高高的悬崖上，笑得很开心，早已忘记了下面是万丈的深渊了。　　

后来，他跟我讲，他叫马宝贵，他的哥哥叫马宝玉。哥哥十四岁了，在区上上初中一年级，他才上小学三年级。他突然很伤心地说，他爸爸不想让他们上学，想让他的哥哥回来帮助他们干活，因为家里面活多，劳力少。但他很侥幸的告诉我，他爸爸不敢了，因为从去年开始，从七岁到十六岁的孩子不上学公安局就会来人把父母抓去坐牢。而且一分钱的学费都不交，包括生活费也不交，一个星期学校还杀两头猪给学生吃，简直太爽了，说着便情不自禁的在脸上露出了那份难得的喜悦。在快乐的言谈中，孩子早已忘了我是个陌生人，只是个过客，但他宽容的接纳了我，和我做了朋友。而我也忘了我是个比他大十多岁的青年，紧紧地和他坐在一起，看着山上的羊群，自由的谈笑着，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那些什么礼节和规矩，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听着他的生活，看着他脸上的单纯质朴天真可爱的笑意，我的心里舒坦的像一朵正在开放的花朵。也让我有些自责，因为想到自己目前的生活状况：住在宽敞的公寓，吃着干净可口的饭菜，却不及他们用功，却不及他们勤劳，更不及他们快乐和勇敢，惭愧啊！　　

最后，临别时分，我是很舍不得的，但我又不得不离去，我害羞的从兜里拿出一张十元的钞票，递在他的手里，告诉他：兄弟，哥哥现在还在上学，和你一样，用着父母的钱，自己也没有钱的，这点代表哥哥的心意。和你谈话很快乐，哥哥永远都会记得你的。孩子死活都不肯收下，我知道，虽然数目少了点，但他绝对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不停的跟我说：我不能要你的钱，我又没有给你什么。我不能要你的钱。　　

最终他让不过我的强烈要求，他收下了。但他流泪了，眼睛红红的，脸上露出无尽的感恩之情，嘴里不停地说：谢谢哥哥！谢谢哥哥！哥哥你慢走了，哥哥你慢走了。眼神久久的目送着我的离去，直到我的消失。　　

我也依依不舍的向他挥手，大声的告诫他：好好学习！好好学习！考上大学，走到外面看看，挣多了钱，回来报答乡亲父老。　　

我忽然觉得羞愧不已，出来这么多年来，却还一无所有内心寒惨。抬头望着长长的弯曲山路，和路的尽头那我的村庄。我打起精神继续上路，内心存留这对这位小年龄的朋友的依恋之情。心里默默为他祈祷：兄弟，好好读书，快快长大，走出这片山谷。　　

乡土散文：返乡记

四　　　　

其实，对苗民的生活我还是有一些了解的。他们世世代代住在这个陡峭、土地贫瘠的山坡上，由于没有足够的土地，所以他们常常缺衣少食，后来他们发现，在高高的山顶上，在茂密的原始森林中，在野兽经常出没的地方，可以开垦大量的土地，种上庄稼，养活自己，于是，他们开始了长长的垦荒征途，他们经过长途跋涉，越过一座又一座的高山，开垦大量的土地，为的只是可以生存、有一口饭吃。经过几代人的努力，他们终于形成了两地居住的习惯，。有劳动力的人长年住在高山，播种、养护、看管、丰收。待到丰收之时，再把粮食（土豆）人背马驮的运送到山下。这样的劳作和生产方式，花这样巨大的精力只是为了能够有饭吃，我想，在人类史上乃至非洲原始部落也难得找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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