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幻影

在古老的传说中，高鼻羚羊因为无法忍受其他动物对其巨型鼻子的嘲笑，伤心地选择了在寂寥无人的荒漠草原上生活。虽然不知道这个古老传说的依据何在，但事实上，想要看一眼这一稀有的珍贵动物，你真的需要乘车数个小时，熬过一段漫长而看似没有终点的旅程。在这里，风景看上去极为相似，仿佛是土地和草原无穷无尽的重复，而晃眼的太阳更是毫不客气地夺走了夏末草原本应拥有的斑斓色彩。“灰黄，干枯，百无聊赖。”尼格这样描述着此刻的感受。他叫司机把车停下来，卸下了行李- 一个旅行包、一个表面坑坑洼洼的铝箱和两个装着摄影器材的背包。随后，那辆车继续向前行驶，越来越小，并最终消失在天空与大地的交界处。

尼格站在原处，环顾着四周。作为一名以大自然为拍摄对象的摄影师，他早已见识过许多危险与神奇。他曾多日潜伏在植被交错纠缠的热带雨林中，只为拍摄到菲律宾鹰（现存数量很少的菲律宾国鸟）的照片，他还曾攀上位于俄罗斯远东地区的堪察加半岛的火山，只为寻找生活在那里的棕熊的足迹。但即使这样，面对眼前的一片荒芜，他依然感到有些无所适从：没有山峦，没有树木，没有丛林，闭上眼睛转上一圈，他根本无法指出送他来的那辆车从哪个方向来、往哪个方向去。眼下，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的他就像是一艘搁浅在茫茫荒漠中的小船，迷失在哈萨克斯坦的原野之中。

这草原的面积有法国那么大，但对中亚地区来说，却仿佛是地图上的一小块水渍。而对克劳斯·尼格来说，此行既非他的第一次，也绝非他的最后一次。为了完成这一持续数年的项目，他曾先后8 次来到这里，总计在双翼飞机上飞行了一万多公里、乘车走过了3000多公里曲折颠簸的道路。尼格的旅途险象环生。有一次，他不小心弄断了自己的锁骨，还有一次，被引燃的堵在汽车排气管中的枯草差点把租来的那辆价值不菲的越野车烧掉。总之，为了尽可能地接近拍摄目标，尼格甘愿面对一切危险与意外。而能做到这样的摄影师不多。

高鼻羚羊是群居动物。在夏季时，它们通常会三四十只生活在一起。而在春季和秋季，高鼻羚羊则会汇集到一起进行迁徙，总数可以达到数千只。想要在如此庞大的羊群前隐蔽拍摄是十分困难的。

尼格此行的目的是在哈萨克斯坦找到那种有着奇特相貌且非常害羞的动物。这种动物虽然是羚羊的一种，但进化过程却仿佛和它的外貌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不同于那些有着优雅外表的偶蹄目动物，它进化成了一个另类的四不像，虽然举止依然优美，但面部却如同电影“星球大战”中的外星生物：这种名为“高鼻羚羊”的动物最显眼的特征莫过于它们那个尺寸异常庞大、鼻梁向上拱起、前段如同象鼻般耷拉在嘴前面的鼻子。

虽然造型非常奇特，但高鼻羚羊的鼻子却是它们抵御夏日酷暑的重要器官。在那两个巨大的鼻孔中，各有一个带有粘膜的囊，这两个囊如同两个降温通道，为流向大脑的血液降温。冬季，当高鼻羚羊换上一身怪兽般浓密厚重的皮毛时，它的鼻腔也会在冰冷的空气到达肺部之前为其增温加湿。这一特殊而复杂的构造及功能是其他任何物种都不具备的。

也许，正是凭借这一特殊的器官，高鼻羚羊得以从众多物种中脱颖而出，在数千年的时间里独自统治着这片草原。而那些曾经与它们一同分享这片大草原的动物们，比如皮毛厚重的猛犸象，很有可能就是因为无法适应气候的剧烈变化而最终灭绝。如今，成千上万年过去了，高鼻羚羊依然无忧无虑地保持着这副亘古不变的相貌，依然安然无恙地漫步于这片草原之上，甚至已经成为了生活在这里的最重要的生物族群。与此同时，高鼻羚羊还在草原上扮演着很多重要的角色，比如，它们的悠闲漫步可以顺便将许多稀有植物的种子带到更遥远的地区。以外，高鼻羚羊的生存能力极强，可以以一百多种植物为食，甚至包括一些有毒的或者已经枯死的植物。因此，只要是它们生活过的地方，绝对不用担心会有草原火灾的危险。

令人惋惜的是，从18 世纪开始，高鼻羚羊的生活境遇被人为地改变了。为了获取它们身上的肉，猎人们对高鼻羚羊发起了大规模的捕杀，将这片自由的天堂变成了地狱。短短数十年间，高鼻羚羊的数量就从几百万头下降到了寥寥几千头。后来，前苏联政府颁布了法律，对高鼻羚羊进行保护，但随着前苏联的解体，它们的数量再次急速下降，甚至险些灭绝。如今，由于人们对它们的肉和羊角的需求（在东亚以及东南亚地区，羚羊角被视作珍贵的药材），越来越多的偷猎者越过防卫疏松的国界线来此盗猎高鼻羚羊，进一步将这类神奇的生物逼上绝路。因此，许多科学家甚至认为，高鼻羚羊不仅是从哈萨克草原上消失了，而且是彻底从地球上消失了。

荒漠草原上稀少的河流（例如这条乌雷日兰希克河）对高鼻羚羊和旱獭来说具有相当大的吸引力。

好在高鼻羚羊并没有真的灭绝。目前，哈萨克斯坦境内高鼻羚羊的数量已增加到了8 万头左右（其中约有4.5 万头生活在阿提恩达拉地区）。这样的结果一方面是由于哈萨克斯坦政府实施了严苛的法规，对盗猎者处以高额罚款，保护了高鼻羚羊的数量; 一方面则要感谢那些和摄影师尼格一同找寻高鼻羚羊的人们。在这些身材强壮的动物保护者中，很多人之前都曾因为盗猎而被惩罚教育。但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背景，他们十分熟悉高鼻羚羊的习性以及分布，能够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轻松找到高鼻羚羊的足迹。

当这一行人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时，他们会投宿到当地农民家中，向他们了解有关高鼻羚羊的蛛丝马迹，顺便享受下新鲜的黄瓜配面包。热情的主人还会请他们饮用发酵过的马奶。虽然受不了这种奶的味道，但为了表示礼貌，尼格通常都会将碗里的奶一口喝光。“你看，他多喜欢喝马奶呀！”善良的哈萨克斯坦人会开心地边说边再给尼格的碗里倒满奶。

在告别农户再次启程时，他们通常会从主人那里买下一头羊，并把羊带回营地杀掉，然后像晾衣服那样将羊肉晾在营地的架子上。

其实，所谓的营地，不过是几顶帐篷和几辆随意停放的汽车。每天清晨，寻羚小组会从这里出发。和尼格同行的还有来自德国的科学家斯蒂芬·楚特。这位多年研究高鼻羚羊的学者是法兰克福动物学协会以及哈萨克斯坦生物多样性保护协会（ACBK）合作的高鼻羚羊联合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他们驾车穿过广阔无垠的荒漠，车轮扬起的尘土就像一副拖在车后的脏兮兮的降落伞。有时，他们也会停车下来观察周围情况。比如，当经过某个已经生锈的观察铁塔时，队员们就会爬到塔顶用望远镜观察周围是否有高鼻羚羊出没的痕迹。

一旦发现了高鼻羚羊，每个队员都会十分开心。为此，每发现一只羚羊，他们就会喝上一杯伏特加以示庆祝。有一天，尼格总共喝了17 杯！

队员们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等待中度过。不只是在等待“碰巧路过”的高鼻羚羊，还包括等着从农户家买来的羊肉被晒干。

但即使能幸运地碰到高鼻羚羊群，真正能拍到不错的照片的机会也少得可怜。因为这种羚羊不仅十分害羞，而且动作非常敏捷，一旦遇到“观察团”，它们会以70公里的时速迅速跑开。有几次，尼格不得不在行驶中的汽车上追拍高鼻羚羊。虽然他们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全速前进，但到头来却一张清晰的照片都没有收获。远距离拍摄也行不通，因为这片区域日照强烈，受热的地表空气会改变光的折射方向，相机只能清楚地记录下50米以内的物体。总之，尼格必须尽可能地靠近高鼻羚羊，越近越好。

接触高鼻羚羊的最好时机是它们的繁殖期，那是在春季的短短几天里。“细心观察，你会发现，那时的草原重新焕发了生机。”尼格说道。

当春天来临，干枯的草原上长出新的杂草和野花，当草原上突然多出了许多沙鼠、小松鼠、黄颊麦鸡和蓑羽鹤，当土拨鼠从它们的洞穴中探出头来，也就是高鼻羚羊的繁殖期了。可惜的是，尼格错过了今年的这段黄金观察期。来了仅仅3天后，他便因锁骨骨折被送回德国。现在，虽然他又回来了，但春季的盎然生机早已从草原上消失。

此时的克劳斯·尼格只得站在夏末艳阳下的干枯草原上，盼望着能有一群高鼻羚羊恰巧从帐篷前路过。这是他唯一的奢求。坐在仅有一平方米的尼龙帐篷中，这位摄影师靠阅读杂志来打发时间。每看完一篇文章，他就抬头眺望一下四周的一片荒芜。等待，只有等待。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几个月后，他将在一个小水洼旁用相机清晰地记录下震撼人心的一幕：足足300 余头高鼻羚羊从水洼旁边经过，时不时地还有几只会单独跑去水洼边喝水。

即使是在饮水的时候，它们也保持着高度警惕，谨慎地观察着周围陌生的环境，随时准备跑回队伍之中。也就是在那时，克劳斯. 尼格想象中的高鼻羚羊在水中嬉戏的珍贵画面终于无比真实地出现在了他的镜头中。就是那里！哈萨克斯坦的高鼻羚羊保护人员总能非常准确地指出最适合扎营的地点。令来自德国的摄影师克劳斯·尼格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些地点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虽然保护人员选择的都是高原上的谷洼地，周围也都长有绿草甚至是稀疏的灌木，但是类似的地貌在这片草原上多得数不胜数。总之，这个谜题始终未能解开……

适应冬季的身体构造：高鼻羚羊一身厚重的皮毛可以有效地抵御寒冬。此外，它们吸入的空气会在鼻腔内被暖化、湿润后再流向肺部。

为此，研究人员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冲过去给新出生的小羚羊称重，以免伤害到它们。

哈萨克斯坦的越野摩托车高手正将一只高鼻羚羊向网中驱赶，以便给它装上追踪器。

荒漠草原上稀少的河流（例如这条乌雷日兰希克河）对高鼻羚羊和旱獭来说具有相当大的吸引力。在气温高达40℃的夏末，一群高鼻羚羊在河边饮水嬉戏。摄影师克劳斯·尼格有幸记录下了这个宝贵的画面。这也是整个考察活动的最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