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阳人吃牛肉粉不靠嗦，全靠“刨”

直到现在，每当我吃到那碗洋溢着油脂光芒的牛肉粉时，就会想起当年的那个胖小子，他叫大壮。

大壮是我的发小，贵阳人，是个小胖子，对生活没啥要求，唯独如果要吃牛肉粉，必须去“老奶牛肉粉店”。

*《风味原产地·贵阳》

我第一次和大壮去老奶牛肉粉店的时候，老奶已经卖了五六年牛肉粉了。据说她的店铺刚开始并无名字，贵阳话称呼年纪大一些的女士，总会略带戏谑的称其为“老奶”。

久而久之，食客也就跟着叫她们家“老奶牛肉粉”。老太太并不在意，甚至后来政府规定每家小吃摊必须挂上门面招牌的时候，直接就把这个“老奶牛肉粉”做成匾牌挂了上去。

贵阳的街头，密密麻麻地分布着各种小吃店

*嬉游

“这个名字大家都叫习惯了。“老太太说，“也方便大家找，不整什么乱七八糟的花名字，麻烦，还不顶用”。所以在我看来，老太太在做生意方面是有点“傻”的。

碰巧的是，“牛肉粉”在贵阳的众多小吃里，多少也是有点儿傻的。

贵阳的小吃之多，呆上几个月天天吃都不带重样。不论何种食材，生活在这片大山里的人们总能找到驯服他们的方式。

麻的香酥鸭肉、辣的阳朔鸡块、鲜的豆米猪蹄、香的豆腐圆子，还有甜的糕粑稀饭... 在这里都有不同的簇拥人群。但这些对大壮只是消遣，他最爱的，只有那一碗傻乎乎的牛肉粉。

各种贵阳美食

*《风味原产地·贵阳》

牛肉粉不同于贵阳其他的食物，需要用各种手法给自己添光增彩。它的滋味就是单纯的动物脂肪加碳水，有股子来自人类原始冲动的傻劲儿，不添加任何修饰。

那感觉就像十五六岁的少年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奋不顾身地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她。

*《风味原产地·贵阳》

也倒不是孤军奋斗。在贵阳，每家牛肉粉店都会配有酸菜、泡萝卜、炸辣椒作为桌上的自助备选，这些同伴就像傻小子的几个好兄弟，帮着他出谋划策追姑娘，共同征服每一个老饕的胃口。

大壮在牛肉粉中看见了自己。

老奶在做生意方面不是很聪明，她看谁老来吃得开心，就会格外给那人加粉加肉大快朵颐。大壮就是老奶乐天派的受益者，因为来得过于频繁，吃得也香，老奶每次都是多粉多肉，只要一份的价格。

牛肉粉

*地道风物

每次见他来，老奶还会眨巴着眼睛狡黠地说：“不要喊双加，我都多给你弄点。看你吃得香，我心里也高兴”。

慢慢我和大壮长大了，老奶的牛肉粉店却没变，还是那么大。

开始对做生意有点兴趣的大壮，时不时地开始跟老奶讨论一些做生意的事情：一会儿说连锁店有搞头，一会儿说旁边那家羊肉粉店生意其实不好，可以合并。老奶总是笑着听他说完，然后来一句，“我年纪大了，搞不动了”，就给敷衍过去。

羊肉粉

*寻味星球

有时候大壮中午没事，也会帮她收拾收拾碗筷，擦一擦桌椅，报酬就是他当天的牛肉粉全家福免单。那碗全家福牛肉粉可绝了：

牛肉块打着头阵，牛肉片在旁助威，牛筋牛腩牛杂分布碗边。拿着筷子一扒，洁白的米粉露出了头，四周飘荡着酸菜香菜大蒜苗。

汤头冒着热气，酸粉弹韧顺滑，吸收着牛骨汤的精华。牛肉细看雪花分明——在贵阳人的心中，它比和牛的M8M9M10都要美味，是独属于贵阳人的M100。

这样的一碗粉，在太阳光下闪烁，咬口干辣椒，喝口热汤，吃一大块儿牛肉，嗦一口粉... 五脏庙里如同一头雄壮的关岭黄牛在驰骋狂奔。

*《风味原产地·贵阳》

大壮在长身体的年纪，吃得那是个风卷残云，末了还不用纸巾，专门用舔的，把最后一滴挂在嘴角绒毛上的汤汁给抹干净，继续给休息下来的老奶灌输自己的经商洞见。

对了，大壮的初恋也发生在老奶牛肉粉。

那天中午，他密谋已久的表白计划在我们的煽动下终于准备妥当，准备行动。可就在临门一脚的瞬间，怂货居然跑走了。不用猜，他躲去了老奶牛肉粉店。

*《风味原产地·贵阳》

老奶可是见证了我们密谋表白全过程的，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端给了大壮一碗粉，但与往常有点不同，多了一些韭菜和似乎内脏的东西。

*《风味原产地·贵阳》

吃饱喝足的大壮顶着肚子壮着胆子，把心里的话和准备好的礼物一股脑儿地丢给了那个女孩，女孩也喜欢大壮，初恋就这么开始了。

很多年后我们才知道，那多的些许内脏，是老太太从隔壁羊肉粉店要的一对羊腰子…..

两年前，大壮离开了家去北方上大学。走之前，他专程跑去问了一下老奶牛肉汤的秘方，希望自己万一想家了，可以动手捯饬试试。

老奶说也没啥秘方，就是大块牛肉大块儿牛骨，大火熬开，葱姜蒜苗大胆放，手头上如果有花椒八角茴香桂皮也可以试试，刚开始找不到分寸，错多了就知道了。

一碗好的牛肉粉，肉、汤、粉都有独到之处

*寻味星球

“你们刚开始学做菜，不要估计太多，’勇’字当头，做就完了。”这是老奶对临别前的大壮说的掏心窝子的话。

大壮跟我说，不论在北方发生了什么，不论几点回到那个狭小的公寓，只要冰箱里有牛肉，他就能凭着这个“勇”，大胆地炖上一锅汤，烫上二两粉，吃完通体舒畅，什么困难就都不怕了。

烫粉

*《风味原产地·贵阳》

也是他离开的那年，贵阳开始了城市改造，一些老旧危房被拆迁，老奶牛肉粉也变成了一片废土。

放假回来，大壮看着曾经存放那么多回忆的二十平米小店荡然无存，没说别的，就是忍不住心里抱怨老奶为什么当时不开家分店。

那个假期在贵阳，大壮一碗牛肉粉都没吃。

*《风味原产地·贵阳》

又是一年国庆，我回了趟家。刚下飞机打开美食推荐app，就发现有一家“老奶牛肉粉”新店开业，心头一惊一喜。

牛肉粉各种配料

*摄|梅姗姗

原本没打算回贵阳的大壮，收到了我的截图，斥重金买了机票（他平日可抠门的要死），当天下午就回来了。

可当我们匆匆忙忙赶到地图上标记的新店位置时，看见却是一个装修时尚，比原来老店大了两倍的老奶牛肉粉。再一看，掌勺的也不是记忆里的老奶。原本隐隐藏在心底的的担心看来还是成真了：这只是一家打着假招牌的复刻店。

认真烫粉的老板

*一片吃心

掉头打算走，却不经意撞到一位老太太。抬头一看，虽然老了一些，但分明就是不会做生意的老奶！老奶先是一愣，也很快认出了我们。原来掌勺的是她儿子，她年纪大了干不动了，就交给儿子去做。

一番寒暄后，她拉着我进去，亲自给我做了一碗热腾腾，“傻乎乎”的牛肉粉。店里的桌椅变干净了，没有原来那种黏糊糊的感觉，碗筷也变得漂亮，墙上还挂着牛肉粉的介绍。

*吃货研究所

趁热喝一口牛肉汤，啊～还是骨子里的那个味道。

临走的时候，瞥见老奶正在教育儿子，内容无非是来吃的都是老食客，偷斤少两他们一吃就吃得出来！我和大壮顶着肚子，暖着心窝，走出门口。

*《风味原产地·贵阳》

正午的阳光挺好的，大壮的眼圈是红的。

作者：何大壮
排版：风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