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后,走了十几里山路,终于从光化水泥厂回到了生产队,也是在招工季里最后一个回来的人。
在村口,俺抬头看了看太阳,估计是下午三四点钟的样子。 推门进屋,有点懵圈,屋子里几乎没有什么生活气息。其他三人的一应生活用品全都不见,只有俺的那张床上,放着一只孤零零的破木箱。
全屋察看一番,米桶里还有那么两三斤米,剩下的就叫个空空如也,甚至水缸里连一口水都没有。
先挑水去吧。水井离俺们的住屋有三四里的距离,阡陌间一条小道,雨天稀糊烂泥,睛天参差硌脚,难走的很哩。俺必须在天黑前解决水的问题,其它情况回后再摸。
挑水回来,嘿!俺那位知青男战友鬼一样站在屋里。
原来,听说各路招工的人已到了区里,他们几个都把行李拿回了家,准备走人。
今天来,说是要办件重要的事,顺便告诉俺俩都被招工到不同单位,他比俺要先走一天,两天后走。想到当天赶不回去,得在队里吃顿饭,他还带来两砣大头菜。
俺俩把桶里的米全部煮了稀饭,满满一大锅,就着大头菜吃。如有剩余,明天接着吃。千万不要以为两个人煮三斤米的稀饭就多了,俺在工地上一餐吃米饭的记录是一斤三两,馒头的记录是两斤,而且用的还是没有开放搞活时候的秤,那准头可与称孙悟空金箍棒的天秤一较高下。
煤油灯缺了灯罩,真个是一灯如豆。俺这位战友床上也就一副硬板,好赖俺的铺盖还在,那就同榻共商他说的要事吧。
他的目的是想找生产队分红。去年,队里说俺们刚来不久,不参加分红。而现在,有一年又半个月的时间了,总该算算账吧? 他给俺分析。
首先,国家拨给知青每人500元的安家费,四个人就是2000!是一笔巨大的财富。用这笔钱可以盖一溜的青砖瓦房或是买几头牛,队里却分文没用。俺们住的和用的,是上一茬知青留下的三间牛屋,几件简单的劳动工具,还有一口连锅盖也没有的锅 ,好在俺们学会了无盖蒸干饭。
生产队的付出。每月供给俺们米和油;一垛当柴烧的稻草,俺们因为长年在外出工加上不会烧,几乎没动;分过一次人平不到二毛钱的菜。此外,再没给过任何东西。算下来,撑破天人月平也就8元钱。再慷慨点,给它放大到10元!全年也就120元。
再算俺们的贡献。出工时的工资,每月交队里20元。就算全年只出十个月的工,那两月就算白干,也有200元,收支相抵,还有80元富余!
如果按工分算的话,俺们拿的是队里最低工分七分。按上年每分七分二厘的分值,每天也可以挣到五毛钱,全年180元,收支相抵,富余60元。
如果再把俺们那个安家费纳入分红,全队二三十户人家,一家也可分个大几十块;计入分值的话,每分可能突破一毛,乖乖隆的咚,大发啦!
无论怎么算,对俺们来说都是一笔巨款,它可以抵上当时一个工人两三个月的工资!
看俺这榆木脑袋,俺咋就没想到找生产队分红呢?
接下来讨论拿了钱干什么。给贫下中农买些什么礼物表示感谢?要不要搞个什么分别仪式?正式参加工作了,给自己添点什么行头?给家里多少合适…… 俺们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激动。
灯芯剪了一次又一次,香烟抽了一支又一支,哪想睡哟,就是睡,又怎么睡得着哟! 没烟了,俺们想到村里有一户人家可借。据说他家很讲究,村民们普遍抽烟袋锅,而他家去了客人是招待纸烟的。
说借就行动,也不管那时是几点钟。出得门来,只见一钩弯月挂在天上。翻过一道山梁,俺们去到他家敲门。多年后,这一幕还老让俺和贾岛的“僧敲月下门“联系在一起,在眼前晃来晃去。
问明来意,这村民想了想说:“借什么借呀,你们把钱给我,我去跑腿,免得你们再跑一趟”。
“对、对、对”,俺战友说“你先把钱垫上,我的钱来的时候买大头菜用了“。
“行“,俺刚从工地回来,兜里有银子呀。
村民找出家里仅有的两包“大公鸡”牌香烟,市值三毛。俺掏出一张五毛的票子递过去,他说手头没有钱找零,俺告诉他,不用找,就这样了。 俺马上要拿到一笔巨款,这点钱算什么!
回到牛屋,才发现这烟霉的厉害,不知已放了多长时间。不过,这并不妨碍俺们继续抽,继续谈。
接下来应该是谈理想,谈未来之类的吧,反正都是一些美好的憧憬。很快,两包烟又抽完了,俺们就把扔在地上的烟头一一捡起来,剥出烟丝,用烟盒纸卷成喇叭筒继续抽。那时的烟是没有滤嘴的。
原以为东方既白,开门一看,殊不知已红日高照。好兆头啊!
队里是会计当家,队长只不过是丫环挂钥匙------当家不作主的主。会计曾告诉过俺们,人们都说他是小诸葛,究竟是也不是,俺也不清楚,也没听人这样叫过他。
会计似乎料到俺们会来,他胸有成竹地给俺们作了个毛算(年终才决算)。他七算八算的,每一个说法上面都有一个上级的大帽子扣着,让俺们所有反驳的理由和想法统统作废。比如,那2000元安家费,他说已按规定进入去年决算了。
结果,俺欠着队里15.8元钱,他们仨是30、40的往上递增。 就这样算来算去,把俺们的心算的像娘娘的裤子破了洞------凉(娘)透了,把俺们的美梦算破灭了!
俺想起当时形容知青情侣窘况的一句歌词: 连我自己也养活不了自己, 怎么能顾上了你?
是啊,俺一个男儿汉勤扒苦做了一年,一天不敢耽误,到头来弄了个欠款。 会计说的有理呀,你们要是毛算有节余,还能先支点钱,现在欠着款,那就没办法了。
回来的路上,俺在想,到农村去,滾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这后半句不是扯淡么?心本来是红的,你要是一炼,指不定炼成个啥色来。
俺那战友说还有急事,先走了。
还好,俺的一位朋友,听说俺招工的消息,翻山越岭的来接俺。以昨晚剩下的稀饭作午餐招待了他,然后,找来一根木棍当扁担,他挑起了一个破木箱,一个被包卷。
俺遍观室内,除了几样简单的劳动工具,和与吃饭有关的家伙什,就剩寒酸两个字伴着四壁的土墙。理论上,剩下这点东西应属于知青,可有什么用呢?
村里家家关门闭户,显得分外宁静,可能都下地了吧。 走到村口那条翻过山岗的豁口,俺回头望望村子:
默默地,俺走了
就像俺默默地来
不带走 一把锄头 一把镰刀
挥挥手,作别这
说不上爱 说不上恨
接受再教育的地方
在俺生命的柔波里
流淌过汗水的山乡
许多年后,俺还常常想起,年终决算,俺到底欠生产队多少钱呢?
全篇完
页面更新:2024-0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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