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西安人挖野菜，比自己挖还上瘾

在西安没挖过野菜，算是个遗憾。

“我作春风飞过人间/发现郊野的土地上/长满了西安人。”多年前，一个叫恵澈简的诗人在自己的诗中描述了自己所见到的西安人挖野菜场景。

■ 图源：华商网

小时候捉住了一只蝴蝶就以为捉住了整个春天，但你妈告诉你，扑棱蛾子有啥好抓的，挖野菜才是春天该干的事儿。

只有真正亲眼目睹过西安人挖野菜，才会深刻的明白，在这片土地上谁才真的是大自然的搬运工。

几年前，我在小区电梯里遇到个手里攥着一把野菜的大妈，逢人便说是从小区门口绿化带里随手摘的。就为这一小把野菜，自己沿着绿化带鸭步走走了200多米。

看见绿化带，就想蹲下来看看有没有野菜能抠也仅仅只算是初级阶段。在西安重度挖野菜成瘾者眼里，对春天最大的辜负，就是没挖过野菜。

没人知道，到底有多少西安人挖过野菜。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只要这片复杂的土地上还在生长着野菜，春游踏青赏花这种文艺行为在西安人心中就永远只能是第二位。

我观察过一些西安人的春游。可以没有野餐垫、可以没有帐篷、可以不放风筝、可以不准备任何吃的，甚至可以忍住不拍照不发朋友圈。但一定会在包里多装几个塑料袋。

一个西安大妈讲到，我不知道会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遇到一大片无人采摘的野菜。但我知道，我的包里有塑料袋。而野菜，是为有塑料袋的人所准备的。

这些买菜时被带回家的塑料袋，在春天的使命就是——尽可能多的装满野菜。

从南到北，不问东西。只要是有片绿颜色的地儿，你大概率会看到蹲在地里挖野菜的西安人。

他们多数时候都是沉默不语，只是专注的挖野菜。偶尔会站起来，猛烈地扥腿，然后抬头看看天空，扫视一圈周围，不是为了看一眼满目这春光，纯粹是因为蹲的时间长腿麻了。

“抄一百遍《心经》跟挖野菜从本质上讲，都是修行。每一次挖野菜，分拣的过程中想到自己这么有条不紊的专注分拣就是一种修行。”

如果说，给小孩一根棍子，方圆三里的油菜花都难逃毒手，那给西安人一条地铁五号线，西咸新区交大创新港周围的野菜都难逃被挖走的命运。

根据西安人对挖野菜的热爱程度，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挖野菜可能是唯一能跟广场舞抗衡的活动了。

“以前每天早晨从七点半到八点四十，我楼下的小广场上到处都环绕着酒醉的蝴蝶，社会很单纯复杂的是人以及DJ版广播体操的BGM，但春天来了之后，我特么发现这个时间被提前了一个小时，楼下的大妈们跳完舞，热热身，然后赶最早的班车集体去挖野菜。”

青岛人挖蛤喇上头，西安人挖野菜上瘾，挖一次爽一次，一直挖一直爽。

“上周五路过西八里村的时候，偶然听到几个中老年人在村子口小声交谈，隐隐约约地听到什么明早五点起来，六点出发/都把工具带上/嘴紧点，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额保证，一铲子下去绝对能挖到东西……一开始，我以为是打算去挖哪座大墓呢，站原地支愣耳朵听半天，发现是打算组团去挖野菜。”

每一年的春天，野菜在西安的受欢迎程度，堪比新开超市免费送鸡蛋。在这个居住着上千万人口的城市里，谁掌握了最新的野菜地图，谁就掌握了西安人的春日社交密码。

这么说吧，小区里两口子离婚，过七八年才有人知道，但哪里能挖到不要钱的野菜，当天就能传遍西安人的朋友圈。

“之前发了一组去青龙寺看樱花的视频，半天没人点赞。后来发了一塑料袋野菜，光是回消息就花了我三个小时。”

西安人对挖野菜的别致感情，一小部分是来自于秦腔的艺术熏陶，前有身骑白马走三关，改换素衣回中原的薛平贵五典坡前重逢挖野菜的王宝钏。后有手提竹篮蓝下地剜野菜追求恋爱自由的现代女性梁秋燕。

一大部分记忆是来自于贫瘠年代的饥饿感。见风就长的野菜，见证了西安人的回忆，即便是到了今日，不缺吃喝，但在料峭春风下，看见野菜，那些迎风而流的眼泪，最后都化成嘴角的口水。

老阿姨一边挖野菜，一边分享心得，“为啥要挖野菜，挖的就是个情怀，以前呀，真太可怜了，啥吃的都没有，一年到头就等着春天，到处都是野菜，这是大自然的馈赠。为啥要吃野菜，现在时代变了，但人吃的都太复杂了，野菜就不一样了，绿色、健康、无公害。”

一到三月三，荠菜赛金丹。

对此，西安注册二级挖野菜大手子方哥最有发言权，他比谁都知道，从在大自然中发现野菜，到切身的感悟到春天的气息，只需要一碗荠菜饺子。

一个玩重金属的朋友，当年看到这条新闻后，立马原地解散了自己的重金属乐队，烧了所有自己花大价钱通过各种渠道购买的专辑以及清空了自己各类音乐APP里的歌单。然后，选择老老实实找份工作打工。“跟西安挖野菜的人比起来，我一点都不重金属。”

对于挖野菜上瘾的西安人来讲，每周的近郊春游只不过是不断地开辟新的挖野菜地图。

“有一年春天，连续好几个周末，我跟着朋友一起从长安区几个村子开始挖野菜，一路挖到蓝田，再到临潼，再到浐灞跟河堤路。一整个春天我见过很多的人，我发现一个道理，没有谁能抵挡住野菜的诱惑。尤其是当我看到花开的树上结满了人，然后人们从树上下来开始挖野菜的时候，我想起了年轻时候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人类起源的那节课，下课的时候老师留了一个作业，人类是由猿猴进化而来的，那是什么让树上的猿猴改变本能，从树上来到地面？我想今天我找到了答案，就是挖野菜。”

赛博时代，机器人会不会梦到电子羊不好讲，但更多的人们选择把自己做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梦发到互联网上，希望电子周公能给自己解个梦，指点一下迷津。

但如果你有西安朋友，在看到这样的提问时，只会严肃地告诉你，别信电子周公的，很可能你的梦是你将来某一天跟朋友进山挖野菜的真实故事罢了。

而另一批西安朋友会跟你分享，什么叫三人不抱树，二人不看井，一人不挖菜的处世智慧。

毕竟，除了挖野菜的西安人，可能很难再找到每隔一段时间就能协助警方破案的路人了。

即便现在已经发展到可以把卫星送往外太空，人们可以搭乘太空船到达月球。但在挖野菜这事儿上，依然还停留在神农尝百草的神话时期，一部分试图和野菜互动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西安人，最后都在急诊抢救室见了面。

这就像我们的生活一样，充满着危险的不确定性。

如果《阿甘正传》的故事发生在西安，当阿甘坐在长椅上，提一提自己脚边装满野菜的塑料袋，对陌生人的第一句话可能就是：Life was like wa ye cai, you never know what you're going to get.

但即便是为了野菜，迷失在山林过，被吓瘫过，被毒翻过，依旧没有什么能够阻挡西安人对野菜的向往。

■ 图源：三秦都市报

“你仔细观察，互联网上所有的文字与影像，都充斥大量复杂难辨的情绪。你根本无从去辨别这些情绪的真与假。但只有一种情绪是真实的，就是挖野菜的时候，人们是放松的。人们回忆自己童年跟着长辈挖野菜的经历，开心的展示自己挖野菜的成果，分享自己用野菜做的各种食物。”在河堤路的某一处草地，一个大姐边讲述自己对当代互联网的观察，一边麻溜地一铲子挖走我眼前的一颗肥嫩的荠菜。

■ 图源：华商网

这个人口过千万的城市，就像歌里唱的那样，有多少沧海一夜变成桑田，在每个新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高楼盖得越来越高。打个车跟司机聊天，聊来聊去都是一年挣多钱，一年花多钱，直到下车那股子焦虑情绪都散不了。

很难想象人类与城市，人与人之间的连接有多紧密，挖野菜也许就是一个节点。

比起站在窗前感慨再也看不见南山，早晚高峰堵车时候的烦躁，挖野菜更能让你深刻地体会到这座城市的变迁速度。

城市的边界越来越大，每一代西安人的挖野菜记忆不断向外扩散。70年代出了城墙就能挖野菜，80年代得到小寨之外，90年代得出了明德门才能挖到野菜。到如今，人们挖个野菜都得越走越远。

可以说西安人对挖野菜这种行为有着复杂的感情，它既代表着过去未曾消散的生活气息，也在与当下高效运转的城市生活发生冲突。

菜市场到处都是鲜嫩的绿叶菜，应季的不应季的都有。去个长安区的村子，老乡们沿着马路两边依次坐开，跟前都摆着大袋的野菜。但更多人问老乡的第一句话都是：这都在哪儿挖的？

也许每个挖野菜的西安人都清楚，挖野菜到底意味着什么。

就像一位西安朋友所说的那样：当我们想起野菜的时候，重点并不是野菜本身，也不在于田园梦，而是那种和家人和朋友聚在一起，为挖到一颗野菜而欢呼的温情时刻。每每蹲在地里开始挖野菜就有种错觉，好像人生会一直这样快乐下去。

作者 | 陈锵 | 贞观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