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辈子要强，做什么事情都不甘人后，但现在我没有奢求了，只求不疼就行。”这是我的一位病人，也是我的领导-肿瘤科的朱书记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的真实感悟。

每每想起这句话时，我内心五味杂陈。你难以想象，我的这位领导在患癌之前是多么的要强，而那时那刻，她又是如此的无助和脆弱。其实对于重症病人来说，死亡有时是一种解脱，而活着才是一种勇气。

忍疼3个月，才抽出时间检查确诊

故事从上世纪的80年代开始讲起，我还是一个毛头小伙子，职称也仅仅是住院医师。自打我进入肿瘤放射治疗科的第1天起，我们科的朱书记就给了我深刻的印象。

这是一位事业心极强的女性，做任何事情都是红红火火，雷厉风行。许多同事说起这位朱书记真的是非常敬佩：由于爱人是军人，无法照顾家庭，爱人的母亲、自己的女儿都需要她来照顾，即使这样，她的工作从来没有受到影响，每年的先进个人永远都有她的名字。由于学历低，不甘人后的她靠着顽强的毅力，利用业余时间自学，竟然拿到了本科学历。可以说，家庭+工作+学习成了她生活的全部。

然而，这一切在1990年的某一天戛然而止。直到今天，那一天的情景还难以忘记：她找到了我，说她最近腰骶部疼痛，有时疼痛还牵到双下肢，希望我给她开点止疼药物。

听到这话，我不由得一惊，连忙问她有多久了，她惨然一笑，有3个多月了！我太了解这位书记了，不到无法忍受的地步，她是不会找我的。于是，我坚持让她立即做个骨盆的磁共振。结果很快出来：所有人看到之后都倒吸一口凉气：在盆腔的深部有一个8cm大小肿块，肿块已经侵蚀了，按肿块判断最起码有6月以上的时间了。为什么不早点检查？朱书记苦笑道：哪有时间啊！

其实这句话经常听到患者说过，特别是癌症患者，其实很多疾病都是被患者拖到不能忍耐时才不得已到医院检查出的，很多人压力大，忙完工作忙孩子，唯独忽略了自己，但很多案例告诉我们，人一生可以干很多蠢事，但最蠢的一件事，就是忽视健康。

首次手术成功，谁知4年后只能减轻痛苦

于是，同所有的癌症患者类似的经历开始了：首先对肿瘤部位进行手术，然后取病理，病理结果：脊索瘤，一种罕见的低度恶性肿瘤。手术非常成功，我们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毕竟，希望还是存在的。这一次，我第一次见到了朱书记的先生，一位标准的军人，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一丝内疚。

手术后一个月，朱书记就又上班了，她可是被要求至少休息1年的。可无论大家怎么劝，朱书记我行我素。许多人对此表示难以理解，但我却能够理解：工作已经成了朱书记生活的一部分。

更大的不幸发生在4年之后，也是很多人认为万事大吉的时候。朱书记又一次找到了我，这一次是她的先生陪着来的：这一次是盆腔上方疼得厉害，已经5天了。他的先生不安地说：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能留下遗憾了，一定要彻底检查。

于是，又一轮的检查开始了：脊椎骨广泛转移，已经失去了手术的机会！事关重大，经过了院内各科专家的会诊，所有的人都束手无策，一致的意见：放弃抗肿瘤治疗！采取措施减缓病人的痛苦。

应该说，开始的镇痛治疗是卓有成效的。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朱书记的疼痛越来越厉害，由于疼痛，夜不能寐，由于疼痛的消耗，朱书记看上去也日渐消瘦，日渐虚弱，以至后来下床走路也日益困难！

疼痛使人丧失尊严，活着需要勇气

除了疼痛，最令朱书记痛苦的事情就是严重的便秘。由于长期镇痛药物的使用，朱书记患上了严重的便秘，干结的粪便牢牢地粘附在她的肠壁上，不得不用手去抠。

开始的时候，出于面子，朱书记坚决拒绝我的帮助，但是巨大的痛苦还是让这位要强的女性放弃了最后的尊严，我感到非常痛心。我记得非常清楚，由于粪便过于干结，疼痛的叫喊声已经无法自控，每一次的抠粪都会让她痛不欲生，而作为医生的我，看着患者生不如死，心含血泪又无能为力，同时也无奈地体会到：对于晚期癌症病人来说，有时真的是活着比死亡更加艰难，活着真的需要勇气！

此时，在我和我的同事看来，朱书记任何的治疗措施除了徒增她的痛苦之外，真的毫无意义。求生避死，原是人之本性，但面对癌症带来的疼痛，好多人都选择了放弃。

幸运之神最终没有垂青我尊敬的书记，朱书记还是带着巨大的痛苦走了。尽管作为医生，我希望她可以坚持下去，我希望奇迹可以发生，但最终还是没能等到奇迹发生。

朱书记离开的时候，我还是一名刚进科室的年轻医生。但这件事却影响了我30多年，时至今日，当我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再来回忆整件事，也是想告诉大家：凡事不要太要强，什么权力、名利、职位都是带不走的，也不要妄想牺牲健康来换取所谓的成功和梦想，在生死面前，人人平等。

而从医30年，每每面对患者被癌症疼痛折磨到生不如死时，总是会涌出一份无奈的痛心，因为这种疼痛不是常人所能受的。

所以我也总是在想同一个问题，对于晚期癌症病人，是让他们有尊严地离去，还是备受痛苦地活着？其实这不是一个医学问题，而是一个道德伦理问题。作为一名医生我无权去为他们选择，但我唯有关注生命、热爱生命、敬畏生命，让自己成为一名人道主义者，对生命充满同情，而这份同情不是用眼泪，而是用心血灌溉，唯有持着这样的信念，才能确保自己不枉为一名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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