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的磁扣

当一个经常不交作业的孩子跟我说作业又没带的时候，我不会立刻怒目圆睁，怒气冲冲，而是告诉自己冷静下来聚焦生命本身，而非事件本身。

当孩子之间发生矛盾时，我愿意蹲下来奉献一双善于倾听的耳朵，接收他们的每一句委屈，然后厘清事情的前因后果，让孩子自己说说哪里做得不合适，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解决矛盾。

每个生命成长途中的精彩都值得珍惜、珍藏，因为每个孩子的童年都只有一次。教师的步子可以放得慢一些，那样走得慢的孩子才跟得上。

如此从容淡定做班主任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20年来陪伴学生成长中一点一滴积累而来的。至今，有一件小事仍旧令我印象深刻。

故事要从那一颗颗彩色的磁扣说起。

那时，班级黑板上贴着五颜六色的磁扣，学生常常用磁扣摆出各种有趣的图案。

一天放学，有个学生指着黑板说：“苗苗老师，你看，小丑！”大家一听纷纷望去，彩色的磁扣拼成了一个呆萌可爱的小丑，最有特点的是小丑的长鼻子。“哇，老师，这个小丑好像匹诺曹啊！”孩子们围着 “小丑”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第二天，早上一进门，就有学生跑来跟我说：“老师，小丑的长鼻子不见了。”

磁扣丢了？我皱着眉头想：磁扣如果找不到，孩子们会认为教室缺乏安全感。拿磁扣的孩子没有意识到随便拿走班级东西是错误的行为，我该怎么办？

当时缺乏经验的我，自作聪明地说：“孩子们，小丑的长鼻子没了，磁扣走丢了，希望你们尽快送他回家。老师相信你们是诚实的孩子。”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磁扣迟迟未归。

于是，我到办公室找同事一起分析，共同想办法。第二天，我带着新招数来到教室，说：“同学们，事情过去一周了，磁扣还没有回来。相信拿了磁扣的同学心里一定很难受。他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把磁扣送回家。今天老师给每个同学发一张小纸条，请你们在纸条上写写对这件事的看法，或提供一些线索，拿磁扣的同学就写6个字——对不起，我错了。”说完给每个孩子发了一张纸条。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展开一张张纸条，看了一张不是，又看一张还不是……就在即将放弃的时候，我看到一张纸条上写着：“对不起，我错了。”我如获至宝拿着纸条翻来覆去地看，却难以辨认出这是哪个孩子的笔迹。这令我十分懊恼。

不过，惊喜的是——当晚我收到了小南提供的重要“情报”：“老师，我坐班车时看到小海玩磁扣了，可我不确定是不是班级丢的。”

第二天，我让孩子们写了第二张纸条，请拿磁扣的学生及时把磁扣送回来。

本以为风波平息，事情将画上圆满的句号。可奇怪的是，磁扣依旧没有踏上回家的路……

每天早上，学生走进教室第一件事就是问我：“苗苗老师，磁扣回来了吗？”

此时，我的内心也像孩子们一样焦急。一个女孩看出了我的担忧，悄悄对我说：“老师，你不要着急，可以继续用纸条跟他沟通呀。”听到这句话，再看看女孩纯真的眼神，我释然了，也看到了孩子的善良与包容。

于是，有了第三次、第四次纸条沟通。原来，小海不小心弄丢了磁扣，他的内心也像我一样焦急。

没想到，磁扣真的出了意外。我庆幸自己没有武断地给小海贴上道德标签。当我告诉班里其他学生磁扣的小意外时，孩子们不仅表示了理解，而且纷纷写纸条安慰那个“不知名”的孩子。

此后，没有人再来问我磁扣回没回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继续耐心等待着。直到有一天，走进教室的我一眼就看到了办公桌上两个鲜红的小盒子，精致、可爱。看着台下闪闪发光的一双双眼睛，我打开了盒子，盒子里躺着二十几个崭新的磁扣，五颜六色，像星星一般耀眼。

我满怀喜悦，请小海和他的同桌一起把磁扣重新放回原来的位置。“你们看，孩子们，带走磁扣的孩子信守承诺，他送磁扣回来了。磁扣回家了！”

全班学生都非常激动，教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小海走回座位的时候满脸笑容，脚步轻快。我也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古人云“过，则勿惮改”。我们要给孩子改错的时间和机会。

这是一件小事，却给年轻的我带来了不小的震撼。是孩子纯真的心灵打动了我，他们宽容信任着彼此，他们耐心等待着磁扣的回归，他们用行动告诉我，教育是温柔的力量。

等待，让磁扣风波渐渐平息；等待，让教育充满诗意和美丽；等待，创造出一种美妙的教育境界。等待的过程，是不戴任何有色眼镜对所有生命欣然接纳的过程。

美国优秀教师雷夫说，他的教室唯一没有的东西就是恐惧。他给孩子创造了一间自由呼吸、灵魂舒展的教室，我也希望自己能够给每个孩子一间安全的教室。这里将是我们独立思考、自由表达的精神王国。

如今，这件事已经过去近20年，我还会常常想起那个迈着轻快步伐回到座位，抬头看着我笑的小男孩的样子。“迷路”的磁扣回到了教室，不小心迷失的男孩卸掉了心里的负担，我也渐渐从教育的迷雾中走出，看到了教育清晰、美好的模样——以一颗慈悲的心温柔注视着每一个生命。

去年夏日，上班路上我看到班里一个男孩蹲在草丛边一动不动。我没有打扰他，轻轻从他身旁走过。他迟到了，我没有厉声呵斥他，反而蹲下看着他的眼睛问：“你怎么来晚了？”

男孩眼里满是兴奋，他说：“苗苗老师，今天早晨上学时我听到路边的小草在唱歌，一群蚂蚁在小草中间跳踢踏舞。就是这样跳的！”说完，他真的跳起舞来。那时，我眼前站着的不是一个迟到犯错的孩子，而是一位了不起的诗人和舞者。

（作者单位系北京市朝阳区赫德学校）

《中国教师报》2023年03月29日第12版

作者：耿玉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