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征辽东:当“大业”成为一场荒唐

今天来介绍隋朝征辽东的事。隋朝征辽东,前后共有四次,除去隋文帝杨坚在位期间的一次外,其他三次,都是在杨广在位期间发动的。如大众所知,三征高句丽,敲响了大隋王朝的丧钟。因此今天,我们就来介绍这三征高句丽的具体过程,看看杨广于其中究竟犯了多么大的错,竟然能把一场轰轰烈烈的“伟业”,搞成一地狗血的催命闹剧。


先要看一下杨广对于高句丽的态度和看法。征高句丽是内战还是外战?以今天的眼光来看,隋朝征高句丽,更像是一种“侵略战争”,毕竟高句丽国的主体,在今天是另外一个国家。但放在一千多年前的隋朝,却不是这种观点,放两张图,大家自行体会下:


(图片来源于网络)


(图片来源于网络)


有这样的历史在,在杨广看来,这场战争就更像是一场“内战”。而且在隋朝的语境里,这件事也确实是被以这样的逻辑描述的:裴矩曾经对杨广说:“高句丽本箕子所封之地,汉、晋皆为郡县,今乃不臣,别为异域。”这里的箕子所封之地,是指之后,将箕子分封于高句丽的领地——这并不是中原王朝的自吹自擂,高句丽也是承认这段历史的。而如果承认了这段历史,就意味着中原王朝对高句丽之地是有法理上的主权的,毕竟,当年西周分封,八百诸侯皆属中华。而如今高句丽别为一国,未沾王化,所以征高句丽,怎么看都是天子讨不臣——自古以来,它就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道理上说得通,并不代表着一就定得这么做。高句丽该征是一回事,中原王朝有没有能力去征,又是另外一回事。在很多人的想象里,高句丽蕞尔小国,怎么可能挡得住朝廷的大军?!但问题是,几百年来,朝廷的大军还真的就很难让王化沐浴这片塞外之地,原因也很简单:

地利。

这部分内容,我们在很久很久以前一篇介绍司马懿征辽东的文章里已经提到过,这里不再详述(链接见文末),只简单概述一下:不管是三国时代公孙渊,还是隋唐时期的高句丽,所仰仗的地利条件,主要都是辽河:这条自北向南,流入渤海湾的河流,在千年之前,在河流两岸有宽阔的沼泽地带,令大军过河极难。至于辎重运输,难度就更加难以想象了。当年司马懿征辽东,大约只率四万人出征,后勤补给部队人数不详,可应该不超过十万。这一战,仰仗司马懿千里奔袭的军事能力,以及运气奇佳,竟然一举击溃了公孙渊,令自末以来分裂半个多世纪的辽东与朝鲜半岛北部,重新被纳入中原王朝的版图——这也就是为什么西晋统一的全图中,会有辽东之地(在下述行文中,我们所说的“辽东”,不是今日意义上的辽东半岛,而是指辽河以东汉晋以来的故地,包括辽东半岛以及朝鲜半岛北部)。但这次征讨,留给中原王朝的记忆,却是征辽东之难。当初,司马懿预计需要三百天左右的时间,但实际上,在运气奇佳、一切顺利的情况下,司马懿还是用了五百多天。而自西晋分裂以后,此地便逐渐脱离中原王朝的统辖。近三百年后,一直到隋朝统一,高句丽的问题才又浮出水面。隋朝第一次征高句丽,是在杨坚在位期间,主要有两个原因:首先是隋灭之后,朝野上下对于恢复中华故土的追求;其次,则源于高句丽在边界上的不断侵扰。

# 这里需要稍微介绍一下背景:

自西晋末年天下大乱以来,辽东一带的割据势力,从最早的鲜卑慕容氏开始,一直都是向南朝称藩进贡的,从东晋至陈近三百年间,皆是如此。隋灭陈以后,杨坚要求高句丽称藩。高句丽虽然嘴上答应,但私下里却对大隋王朝各种看不起,大约是觉得大家出身类似,都是一类货色,凭什么你要我向你低头?在传统语境中,文脉相承才是正统所在,因此在道理上,高句丽看不起隋朝倒也挑不出什么问题。而既然抱定了这么一份看不起的态度,那么在边境上,高句丽就不大老实了,隔三差五地就去隋朝的领地上抢点东西。杨坚因此大怒,以汉王杨谅为元帅,高熲为长史,率军征讨高句丽。但这次征讨并没有取得多少战果,原因还是在于地利:辽东太远,中原王朝所能投射的兵力有限。高句丽可以据险而守,隋军却因为粮草需要千里转运,根本受不了旷日持久的消耗,最后无所作为。但经此一事,高句丽倒也老实了不少。本来高句丽以为,朝廷拿自己这种在边界上沾点小便宜就跑的无赖作风没办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经过这次征讨,高句丽意识并不是这么回事,所以老实了起来,不再动辄骚扰。边界因此太平了几年。但到杨广时期,情势又是一变。杨广喜欢巡游天下。大业六年,杨广在北巡时接见突厥启民可汗,启民可汗把高句丽使者在突厥的事上报了杨广。杨广借机把高句丽的问题真正提了出来,要求高句丽王到长安朝拜自己。高句丽王当然不愿意,而杨广要的就是这个借口,顺势便准备征辽东。事实上,杨广早就在做准备了:他在突厥那里见到高句丽的使者,是大业六年的事。而联通洛阳到涿郡的永济渠,早在几年前就已经修好了。


杨广对于“大业”有执念,不管做什么事,总有一种追求旷古绝今的气度——不止要做一般人做不到的,更要做一般人想都想不到的。比如,为了打仗,修了一条运河。虽然后世的我们一再赞扬大运河对于沟通南北的作用,但事实上,在当时,杨广修大运河的目的可能并不像后世以为的那样,他还是为自己考虑得更多一点。

# 这里又需要再解释一下大运河:

杨广修的大运河,并不是我们如今所熟知的运河,而是一条以洛阳为中心、北接涿郡、南通余杭的运河。在当时,这条运河的每一段都有自己的名字,从北到南分别是:永济渠、通济渠、邗沟、江南河。严格地来说,每一条运河都不是由杨广完全开凿的,而是勾连既有水道而成。

(图片来源于网络)


而不管我们后世如何歌颂大运河的作用,杨广的初衷,都与我们所歌颂的绝不相同。自安史之乱后,因北方大乱,朝廷的钱粮赋税多经由通济渠到达中原,至此,南方在经济上完全超越北方,直至如今。晚唐皮日休在“至今千里赖通波”里所说的大运河的意义,即在于此。而到了北宋以后,通济渠以汴河之名闻名于世,真正成为沟通南北的大动脉。但在杨广身前,这些事并没有发生,而且在当时,都看不到南方能超过北方的可能。我们在之前的文章中已经介绍过,隋朝统一时,南北户口的比例是1:15,南方即便隐户再多,其富庶程度也远远不及北方。因此,杨广开通济渠,最大的可能并不见得是为了经济上运输的考虑。再联系到他喜欢巡游和扬州,可能他真的就是为了去扬州方便。这大概类似于秦始皇当年修驰道。驰道当然是有益于王朝统治的,但考虑到秦始皇喜欢巡游天下,你真的很难说对秦始皇而言,到底哪个因素更重要一点。而在对杨广开凿运河的批评中,应该特别注意唐初的意见——虽然唐人有政治正确的因素在其中,但毕竟,唐初与隋末经济局势类似。而纵观唐初,通济渠在沟通南北上的意义,远不如后世那么重要。这种初衷和最终结果的不同,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相较之下,倒是永济渠的开通,才真的没有什么其他的目的,杨广就是为了要用兵北方的。从战争的角度来说,永济渠一旦凿通,确实能解决中原王朝对东北边疆用兵的最大问题。这在兵力对比上就体现得极为明显:司马懿征辽东时,仅仅带了曹魏中央军的四万人马。兵贵精不贵多,人带多了,会造成后勤补给的极大困难。而如今有了运河,杨广能投放到辽东的兵力,竟然一下子达到一百万人。兵容威武的背后,是国力的强盛,更是后勤保障能力的体现,史载,“发江、淮以南民夫及船运黎阳及洛口诸仓米至涿郡,舳舻相次千馀里,载兵甲及攻取之具,往还在道常数十万人,填咽于道。”那么,在有了实力上的绝对碾压之后,杨广征辽东的仗又打得怎么样呢?烂得像一坨狗屎。


先引一段史料,来看看杨广征辽东的规模有多大:


“ 癸未,第一军发。日遣一军,相去四十里,连营渐进。终四十日发乃尽,首尾相继,鼓角相闻,旌旗亘九百六十里。
御营内合十二卫,三台、五省、九寺分隶内、外、前、后、左、右六军,次后发,又亘八十里。
近古出师之盛,未之有也。


(大业八年正月)初三,第一支军队出发。一天发一军,两军之间相距四十里,依次推进,一共用了40天才发军完毕。各军首尾相连,鼓角之声相闻,旌旗连绵九百六十里。此外,隋炀帝的御营内共部署有十二卫,三台、五省、九寺分别隶属于内、外、前、后、左、右六军,在大军之后出发,又绵亘了八十里。近古以来,军队出动,从未有如此盛况。如果你没法想象,那么再来看一点小数据:此时,大军在涿郡(今北京一带)。如今从北京到平壤的K27次列车,运行接近1400km,这大约也就是杨广大军需要行军的路程。并不是没有人劝过杨广。在第一次征辽东之前,面对着盛大的军容,杨广曾得意的问合水令庾质:高句丽人口土地,不足我大隋一个郡。如今我举大军讨伐,你觉得能成功吗?领导的导向性已经很明显了,庾质当然也能听得出来,但他还是决定顺着这个话头,提一下自己的意见。庾质说,胜当然是能胜的,但依我愚见,还是不希望陛下亲自率军前往,毕竟万一如果不能取胜,陛下此去将有损威名。还不如就留在此处,指示方略,日夜兼程,出敌不意,胜算将会大增。取胜的关键在于迅速,缓慢则不会成功,如今这么磨磨蹭蹭的发兵,只怕高句丽将有所准备。杨广以为庾质接了他的话茬,没想到听了一会,才发现庾质是嫌他以皇帝至尊出征,是个累赘,不由得大怒:你要是害怕,就待在这里别去!杨广一如既往地把别人的意见视为敌意,而庾质却一如既往地规劝,平和而稳妥的规劝。但等待庾质的结局,却是他为之尽心尽力的皇帝陛下,将在几年后把他下狱。在那之后不久,庾质因劝诫死于狱中。如今对于庾质的看法,赞同者不在少数。左候卫大将军段文振在出兵的路上病重,临终前给杨广上书,也认为兵贵神速,切谏杨广加速行军,一定要在秋雨来临之前,对平壤形成合围之势,否则军粮不济,进退维谷。段文振在三月中旬去世,此时距离秋雨的来临,还有三个多月时间。为什么秋雨的到来如此令人担心?因为辽河在夏秋之交会因雨季而暴涨,沿河两岸将形成宽达几十里的沼泽地。在奏疏中,段文振还提到了另外一个事,他说高句丽生性狡诈,可能会借口请降而拖延时间,千万不要因此延误行军。从事后的进展来看,段文振的预见几乎全部命中。但杨广在事先看到了这封奏疏的情况下,依然还是准确无误地踩进了这些坑里,一个都没幸免。是因为杨广不相信段文振吗?似乎也不是。史载,“三月辛卯,文振卒,帝甚惜之。”——我们真的很难理解,杨广在“惜”什么?人家说话你又不听,难道是在可惜这个人没有事后打你脸吗?到三月十四这一天,大军终于到了辽河西岸。高句丽军沿东岸据守,隋军在西岸摆开军阵,造移动浮桥强渡辽河。在东岸,隋军击败了高句丽守军,随即进围辽东城——即汉代襄平郡,今辽宁辽阳一带。


然后,隋军围攻三个多月,依旧没有攻下辽东城。到了六月十一日这一天,杨广驾临辽东城南。他在观看了地形后,召诸将责问:“你们自以为官位高,又依仗着家世显赫,就一味地愚昧懦弱吗?一路上你们都不希望我前来,原来就是怕我看到你们贪生怕死的真相啊!你们这些人不肯尽心尽力,难道以为我不会杀人吗?”众将恐惧战栗,大惊失色。听上去,杨广的指责似乎很有道理,毕竟大军在辽东城下已经迁延了接近三个月。如今秋雨将至,大军依然被阻梗在此。贻误战机,证据确凿。但是,我们不得不先来看看在这三个月之中,都发生了些什么:


诸将之东下也,帝亲戒之曰:“今者吊民伐罪,非为功名。诸将或不识朕旨,欲轻兵掩袭,孤军独斗,立一身之名以邀勋赏,非大军行法。

战前,杨广亲戒众人,说如今是天朝吊民伐罪,王师出征就要有王师的气派,你们不能为了邀获战功而轻骑突进,孤军独斗,这都不是大军前进的“正确方法”。那正确方法是什么呢?

“公等进军,当分为三道,有所攻击,必三道相知,毋得轻军独进,以致失亡。又凡军事进止,皆须奏闻待报,毋得专擅。

杨广给出的部署是:首先,要三路分兵,相互协调策应,不能独前;其次,凡是行军驻扎,都必须上奏请示汇报。皇帝陛下都这般耳提面命了,诸将自然不敢擅自做主,一切行动都等指示靠命令。但同时,高句丽那边却小动作不断。


“辽东城将陷,城中人辄言请降,诸将奉旨,不敢赴机,先令驰奏。比报至,城中守御亦备,随出拒战。如此再三。既而城久不下。”

眼看着辽东城要陷落了,城中就请降,隋军诸将不敢自专,只能上奏杨广。而等批复下来,高句丽人也休息好了,然后就反悔了。如此反复,自然久攻不下。那杨广又是什么反应呢?史载,“帝终不悟”——当然,也不是完全“不悟”,三个月过去后,皇上终于生气了。可生气也解决不了问题,辽东城一时半会还真的攻不下来,而秋雨马上就要来了。好在隋军人数众多,不见得非要拔掉辽东城才能前进,眼见着辽东在短期内无法攻克,隋军随即便另派大军,绕过辽东,直扑平壤。在陆路进军平壤之前,隋军的水军已经败退回国了——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率领江淮水军四万,经海路到达平壤城下,但中了埋伏,大败而归。他们本来是策应陆路的,但因为隋军在辽东城下耽搁太久,来护儿始终都没等到陆军,所以单独行动,结果却大败而归。如今在陆路上,隋军兵分九路,共三十万人,分道进兵,到达鸭绿水西岸——因为前期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所以这三十万人是急行军至此的。他们甚至都没有带足粮草,至鸭绿水边时,兵粮已经即将耗尽。这时,高句丽派大臣乙支文德来请降。但在这里,隋军又因为指挥权分散而出了新问题。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事先曾奉密旨:如果有高句丽使者,一定要留下他们,不能让他们回国传递隋军虚实。因此,于仲文准备抓乙支文德。但慰抚使刘士龙却不同意,他坚决地阻止了于仲文,于仲文只能把乙支文德一干人等放回去。为什么这个慰抚使有这么的大权力?因为从涿郡出兵时,杨广的诏书里有这么一条,“受降使者一人,承诏慰抚,不受大将节制”。杨广的初衷大概是这样的:王师所至,吊民伐罪,不能妄加杀戮,但大将又经常会杀平民以冒功。所以他才特地加了这么一条,以限制诸将行动。但结果却在这里派上了“用场”。放走了乙支文德以后,于仲文越想越不对劲:我手里是有密旨的,以后杨广一旦怪罪起来,根本就无从辩驳。思来想去,还是得把乙支文德追回来。于是派人去追,骗乙支文德说还有事没说完,请他再回隋军营帐。但乙支文德贼精,此时已经渡过了鸭绿水,向着平壤飞奔而去。追还是不追?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不赞同再追了,如今大军已经缺粮,只能等着补给接应。但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却认为一定要追,毕竟人是他放走的。那听谁的呢?“时帝以仲文有计画,令诸军咨禀节度,由是述等不得已而从之,与诸将渡水追文德。”但乙支文德已经知道了隋军缺粮,一路佯败,吊着隋军来追,隋军一直追到离平壤三十里外的萨水(今朝鲜中部清川江)。在准备渡河时,高句丽伏兵杀出,隋军大败。

“诸军俱溃,不可禁止,将士奔还,一日一夜至鸭绿水,行四百五十里。......初,九军凡三十万五千,及还至辽东城,唯二千七百人,资储、器械巨万计,失亡荡尽”。

以隋军近一百二十万的兵力来算,这三十万的损失虽大,但并不致命。真正的问题,不在于兵力损失,而是毫无战果。从大业八年正月从涿郡出发,到七月二十四隋军大败,半年多的时间里,一百多万大军耗在辽东,不仅连辽东城都没有攻下来,还损失了三十多万人。而且此时秋雨已至,大军如果继续待在辽河东岸,等冬天一来,辎重补给不济,可能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无奈之下,杨广只得退兵。这下,他的反应倒是很迅速了:七月二十四日,隋军大败于萨水;二十五日,御驾即起程回鸾。战后盘点,隋朝仅仅是把边界推到辽河,收复了西岸的土地。这样一场“近古出师之盛,未之有也”的大战,最后就这么点战果。但皇上是不会犯错的,锅自然需要有他人来背,于仲文、宇文述、刘士龙于是各领一口:“斩刘士龙,以谢天下”。宇文述因为不同意追乙支文德,罪少一些,再加上跟杨广和皇室的关系,被削职为民。“诸将皆委罪于于仲文,帝既释诸将,独系仲文”。后来,于仲文在狱中病重,“保外就医”,在家中病逝。一场大战,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大业月十三日,杨广从涿郡返回,抵达洛阳。大业月初二,“诏征天下兵集涿郡”。看到这里,你会不会觉得丫简直疯了?这才半年都不到,就又要打了?但这就是杨广。你得站在杨广的角度来理解他的行为:杨广是一个骄傲的人,一个追求“大业”的人;他要做的是一个开创历史的君王,他有着超越所有历代帝王的雄心壮志。这样的人,怎么能允许自己失败呢?因此杨广急切地要再开一战,一定要从速从快地把高句丽解决掉,彻底解决掉,才可能挽回之前失败丢掉的面子,才可能让他的宏图大业拼图完整,才可能实现他千古一帝的梦想。——当然,这段话可以复制备用,过一年之后你还会再看到一次。在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后,这次隋军的行动就快得多了。四月份,大军渡过辽河,兵分两路:一路围攻辽东城,另一路直扑平壤。在辽东城,大军依然遇到了强烈抵抗,隋军围困二十多天,还没有攻破。杨广命人做了一百多万口布袋,里面装上土,在辽东城外堆成斜坡,一直硬生生堆到和辽东城的城墙等高。眼看着辽东城就要破了,杨广终于可以再接再厉,一鼓作气地跨过鸭绿水,实现自己的宏图大业,国内却传来消息:杨玄感谋反。关于杨玄感谋反的具体内容,我们会在下一篇介绍,这里只交代杨广得知此事后的反应:杨广问纳言苏威:此人聪明,怕是会酿成大乱吧?苏威说,如果说懂是非成败才是聪明,那么杨玄感还差得太远。但如果由他引发更大规模的叛乱,那才是真正可怕的事。杨广突然想到,达官显贵子弟都在杨玄感那里,更加忧虑。杨广担心的,是杨玄感会另立皇帝。对于自己的帝位,杨广一直都有一种防偷的心态。他那些被废的弟弟们尽管没有爵位,但他在巡游天下时,总是走到哪都把他们带到哪,怕的就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加以利用。杨广越想越觉得担心。最开始,杨玄感叛乱的消息还只有少数几人知道。但在六月二十六日这一天,兵部侍郎斛斯政叛逃高句丽(关于斛斯政和杨玄感的关系,我们在下一篇文章中也将介绍),军中将领也开始有所耳闻,这终于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二十七日夜里两更,杨广秘密召集诸将,决定退兵。诸将听闻,尽皆错愕。由于命令是连夜传达的,事先没有一点准备,而且杨广担心后方局势,从速撤军,所以军用物资、攻城器械、营垒、帐幕等,全都放着不动,堆积如山,只有军士撤走。当夜,辽东守军就发现隋军又有调动,但因夜间不辨情形,不敢妄动,只是擂鼓呼喊。到了第二天中午,城内才有斥候出动,发现隋军好像是撤走了。可守军眼见着物资堆积,怀疑隋军诱敌,依然没有行动。又过了两天,高句丽守军发现,隋军可能真的是撤走了,才派人追击。追到辽河东岸时,隋军主力已经全部过河,只剩下数千老弱残军被高句丽守军追杀。高句丽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打赢了这场仗。缴获军资器械之多,令其叹为观止。而杨广这边还在往回赶。到了八月,杨玄感被杀;八月二十四日,杨玄感同党的叛乱全部被平定——此时,杨广大概还没走到涿郡(今北京)。杨广突然就晕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撤军呢,白跑了,这下真是贻笑天下了!满腔的愤懑之情无处释放,杨广只能对着杨玄感的尸体发泄:死了的杨玄感被挖出来五马分尸,然后肉被一块块地割下来,最后,尸体被烧成灰。恍惚间,杨广感到无所适从:现在干嘛去呢?回洛阳吗?可回去干嘛呢?平叛吗?叛都没了。那掉头回前线?但辎重军械已经全扔了,仗已经没法打了。而且辽河暴涨,也回不去了。那就只能继续往南走了。接下来这一路倒是不用着急了,九月二十三,到达上谷(今河北易县,距北京公路里程130km);再过一个月,闰九月二十八,到了博陵(今河北定州市,距易县公路里程130km)。到了这里,杨广就不打算再往南下了,一来感觉脸上无光,回洛阳没有办法面对朝臣;二来河北一带的叛军已经越来越多,路上不再安全。杨广于是顺势就在博陵过了个冬。翻过年头,到了大业十年二月初三,杨广下诏,令朝臣们就征高句丽一事发表看法。群臣都惊呆了。朝堂上陷入一种奇怪的沉默气氛,不管杨广怎么催促,一连几天,都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既不说同意也不说反对,只安静地聆听着皇帝陛下的一再问询。而既然没人说话,杨广也就不再问了。十几天以后,二月二十日,杨广下诏:征召天下兵丁齐聚涿郡,三征高句丽。


三月二十五日,杨广抵达临渝宫——这是大隋王朝建在边界上的行宫。但此时天下已经大乱,杨广征召的士兵大多没有如期而至,再想像前两次一样以雷霆万钧之势围攻辽东,已不可行。无奈之下,杨广只能驻扎于此,等待四方大军。到了七月底,兵力集结,终于可以一战了——关键是来护儿的水军已经就位,可以跨海登陆,奔袭平壤。高句丽经过前面两次征讨,国内早已困窘不堪。而来护儿在吸取了上次的失败教训后,终于成功击败平壤城外的高句丽驻军。七月十七日,杨广车驾到达辽河西岸的怀远镇。几天以后,来护儿击败高句丽军。二十八日,高句丽王高元乞降,同时送来了斛斯政。这仗,终于算是“赢”了!三年了,终于赢了!皇帝陛下的面儿,终于算是挣回来了!在收到高元的降表后,杨广高兴地命令来护儿撤军。来护儿本来不同意,想抗旨出征,但麾下将领已不愿意再作战,来护儿无法,只能依诏撤退。几天后,八月初三,杨广班师。十月二十五日,返回西京。为什么要回西京大兴?因为杨广要向太庙献俘,他要用高句丽使者和斛斯政祭告太庙,他要光明正大地向祖宗和天下宣告:三征高句丽,大获成功!高句丽终于臣服于大隋王朝!你若不臣,朕便用剑让你臣服!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献俘前,杨广征召高元进京,但高元最终也没有来,太庙里只有斛斯政,以及高句丽使者。


当我们回看杨广三征高句丽的过程,会发现这当中有太多的“一言难尽”。开始时,我们以为这会是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战。不管是辽东这几百年的分裂,还是大隋王朝开凿一条运河的付出,又或者是那一百多万人的旷古绝今的军队,这种动静这种阵仗,都会让你以为这十足是一场要改变历史的战役。但到了最后,它却变成一场闹剧。杨广在军事上不懂装懂的胡乱指挥,面对重大变故后的犹豫反复,以及为了面子不顾实际的瞎折腾,把大隋王朝拖入了莫名其妙的混乱中。前后三年时间,天下骚动,大家不知道为什么要打,为什么要搞这么大阵仗,以及最后为什么变成了这么个结果。更不知道伟大的皇帝陛下从中得到了多么大的成就感。一直以来,从杨广的所作所为中,有人能看到规制宏大,还有人能看到所谓的利在长远,但当你认真审视完三征辽东的具体过程,你都应该回归本质,看到杨广最初的出发点:他就是想要证明自己的英明伟大,以成就千古一帝的梦想。你只有站在杨广的角度去理解,才能真正解释这一切荒唐的缘由所在:杨广要做的,不是要荡平高句丽,而是要成就自己;在连续犯错后,他需要的是证明自己;对成功的疯狂追求,是对自我实现的极致渴望。但悲哀的是,他并没有做到。三征辽东,他最后赢了吗?看上去是赢了,毕竟高句丽的臣服,是实打实的畏威而服。太庙献俘时,分明有高句丽使者的身影。但真的赢了吗?因为三征高句丽,朝廷用兵东北,多年积蓄扫荡一空;天下刀兵四起,再无宁日。杨广自己更是颜面扫地,贻笑天下。他用军事上的不懂装懂,证明了自己没有千古一帝的能力;用面对杨玄感叛乱时的惊慌失措,证明了自己没有千古一帝的坚毅;至于一条路走到黑的顽固,更证明他没有千古一帝的魄力。自我们开始写隋朝的历史,就总有读者留言替杨广洗白,他们觉得杨广有远超时代的超前目光,虽然辛苦一辈人,但造福的是子孙后代。对于这些读者,只能说你们大概是过分地把现实带入了历史,但可惜,你们甚至不知道历史的细节。三征辽东,就是这些细节。最近这几篇对杨广的介绍中,我们其实很少提及史书里关于杨广好色的描写,因为这一部分“史实”很有可能是唐人的编造,所以我们没有采信。但关于杨广的暴政,包括滥用民力、横征暴敛呢?这些记载即便有可能经过唐人的夸大,但隋末天下大乱、隋朝两世而亡的事实,却是无法修饰的。而这些结果的出现,直接原因就是杨广的好大喜功。更不要说三征高句丽的荒唐与昏聩,小说都不敢这么写。留在史书之上的,应该是这样的文字:他用一场空前绝后,但又虎头蛇尾的战斗,证明了自己的无能。而天下人,也最终在他的暴政之下,发出了惊天的呐喊声。

展开阅读全文

页面更新:2024-04-20

标签:辽东   文德   永济   大业   平壤   辽河   王朝   中原   隋朝   大军   荒唐

1 2 3 4 5

上滑加载更多 ↓
推荐阅读:
友情链接:
更多:

本站资料均由网友自行发布提供,仅用于学习交流。如有版权问题,请与我联系,QQ:4156828  

© CopyRight 2020-2024 All Rights Reserved. Powered By 71396.com 闽ICP备11008920号-4
闽公网安备35020302034903号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