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九死一生找部队,养伤暴露拼死爬入深山,得乡亲救护,乔装脱困

1947年春初,鄂西北军区遭到敌人四面围攻,局势险恶。原鄂中分区京(西)安(陆)应(城)三县指挥长钟龙和妻子把刚满月的孩子,含泪送给了当地老乡,然后随部队日夜与敌人兜圈子,打游击。

半月后,部队在薄暮通过兴山县的黄粮坪时,中了敌人的埋伏。队伍拼命向外突围,敌人在后面紧追不舍。钟龙眼看着妻子和一些女同志被敌人追赶跳进了河里,他带着高干队的几十个同志突进一条涧谷,跑出几里路,攀上丈高的悬崖,上了大山,才把敌人甩掉了。

夜渐深,山脚下敌人点起了宿营的篝火,山上风吹得树木哗哗响。部队被敌人冲得七零八落,妻子跳河惨死,孩子已送给他人,钟龙心中悲戚,不由得掉下了眼泪。

第二天他领着同志们离开黄粮坪,从兴山奔宝康,寻找大部队。

敌人据点密密层层,他们寻缝觅隙,左绕右钻,连走了十四天。第十五天下午,他们和敌人打了一个遭遇战,迅速转移到一个叫郭家垭子的地方,来到山麓一间庄院,想在这里休息一会再走。不成想坐探发现了他们,不到一个小时,敌人就来了。

钟龙带着大家往外冲,一出大门左腰眼中了一枪,一转身背上又中了一枪。当时顾不得疼,领头向后山上急奔,然而山头也被敌人控制,只好顺着山头向东径直跑下去。一口气跑了十几里山路,翻过几道山梁,才摆脱敌人。

枪伤恰在此时发作,血不停地流,钟龙已疼得再也走不动一步了。他把自己的枪和枪都交给战友老熊,说自己不行了,请同志们向东去找部队。同志们不愿丢下他,要带着他走,但被钟龙拒绝了,大家只得离开了。不过还是接受了同志们的一点意见,留下了一点钱。

同志们走后,钟龙躲在路边的树林里,撕开米袋捆扎了伤口。他注意到距离大路一百来米的山坳里有一间独屋,待到黄昏天开始黑下来时,他忍着疼爬进了这间屋子。

屋里只有一个女人。女人看到他有些慌乱,要他快走,说探子经常从这里过,要是发现了,他逃不脱,她们家也受牵连。

钟龙说自己伤很重,走不动了,但就是死也不愿死在白军手里。说着,他把钱袋交给女人,说这些钱是给她的报答,请她在他活着的时候给他送点饭和水。

女人渐渐平静下来。她丈夫也在这时回来了,两人在一旁商量了一下,把他送到了离房屋一百来步的一个石洞,用厚草给他搭了一个铺位。女人说洞子很隐蔽,要他安心养伤。

后来钟龙了解到,这户人家姓王,还有一个老母亲和一个十来岁的男孩。

钟龙的伤情十分严重,人在生死线上挣扎。伤口揪心地疼,神志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昏迷,一直发高烧说胡话。

这对夫妇为钟龙操碎了心,挖草药、配药酒,想了不少办法替他治伤,大嫂还为他洗涤伤口,问候病情,待他与亲骨肉无异。由于他们小心的看护,也得益于自己良好的体质,钟龙挺过来了,能吃能喝了。

这一家四口轮流给他送食物,常常是深夜摸黑来,有时提着盏玻璃油灯来。钟龙在这个石洞里平静地度过了十八天。

第十九天上午,几个坏蛋突然闯进石洞,说他藏了枪,要他交出来。钟龙知道暴露了。他说自己是新四军火伕,只背盐袋和锅铲,不带枪的。那些人又说他有钱,钟龙让他们搜,一分钱也没找到。

这些人见什么也没找到,改变一副面孔,说什么新四军和国军也是正规军,洞子里太潮湿,要他回王家好好养伤。然后就都走了。

从他们的言谈中,他听出来了,告密的是住在独屋后面山上的伪甲长。半夜送饭的灯光,让这只猎犬发现了石洞藏人的秘密。

下午,王家夫妻来了,把他搀回去,安置在柴房里。愁云笼罩着这家人。男的整天不在家,女人一脸愁容,难得说句话。钟龙感觉得到,一场祸事马上就要来临。

第三天下午,来了一班团丁,保长陪着,端着枪亮着刺刀,杀气腾腾地把他围起来,又把他架到院子里,打骂一顿后,逼他交枪。

到了这个地步,钟龙什么都不想了。他一口咬定自己只是一名火伕,没有枪。一名团丁拿根棍子走过来,说要看看伤口有多深,往他腰上猛戳。钟龙拿手挡着,把手戳破了,鲜血顺着手指往下淌。

王家夫妻准备了酒肉饭菜,这些家伙忙着喝酒吃肉,才把钟龙丢在了一边。吃饱喝足后,他们又找钟龙马马虎虎问了一次口供,这才一个个东倒西歪地走了。保长临走时,和王家男人咬了一会耳朵,一同出去了。

女人把他扶了回去,端来饭菜,说他受折磨了,可不要怪他们夫妻,她一直是把他当亲弟弟看待的。女人眼中泪水莹莹,继续说,她弟弟十多年前当红军被杀了,没想到今天救他却不能救到底。

钟龙也落了泪,他不怪他们。他很清楚,因为他,这一家的人和财产都被人攥在手心。钟龙喊她姐,叫她不要难过。

女人又把钟龙给她的钱袋拿出来,说到了乡公所,也许有点用。钟龙坚持不要,说为了他他们花了很多钱了,而且他一个新四军,也没想过到了白军手里还有什么活路,这些钱只会便宜了那些坏家伙。

女人坚持要他留下四块银洋。钟龙只好接受了。

男人唉声叹气回来了,要他早些安歇,把他送进柴房。钟龙躺在草铺上,听到男人出去时轻轻叹了口气,扣上了门链。

夜幕落下来了,四周很安静。他听到隔壁夫妻在说话,男的好像说去请轿子,又出去了。

钟龙突然意识到,生死关头马上就要来了。他不甘心这样坐以待毙,他要逃出去。

他悄悄摸到门前,拉了拉门,拉不开,从门口出去不可能了。这是柴房,没有窗子,唯一的出路,是从屋顶翻出去,但以他现在的身体更不可能。钟龙十分着急,他绝不想死在敌人手里,那么只有自杀一条路?但是这样随便死去,值吗?他还年轻,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他擦了把汗,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开始在屋里摸索起来,没一会他摸到了一把旧柴刀,高兴得他都发颤。他听了听隔壁,没有动静,再次摸到门前,把柴刀从门缝伸出去,挑开了扣链。

他爬出了房门,爬出了大门,顺着山路一直爬向后山头。生的喜悦让他充满力量,忘记了伤痛和危险。他沿着崎岖的山路奋不顾身地往上爬,不知道摔了多少跤,也不知道被荆棘割了多少伤口,他终于爬上了山顶。这时他累得人天旋地转,只好在趴在茅草稞里暂作休息。时已仲春,山上积雪未消,他吃了几口雪,身体才感觉好受一些。

远处山腰出现了若隐若现的团团火光,伴随着乱哄哄的喊叫声,火光和喊叫声在径直向汪家独屋移动。

钟龙不想再停留下去了。他忍痛站起来,找了根树枝作拐杖,看看星空,便在黑沉沉的丛山里,一瘸一拐地往东走了。

夜路艰难,山间的夜路不仅艰难,而且惊险骇人。

路崎岖不平,每走一路都很吃力。四下黑乎乎一片,各种形状不明、面目模糊的物体不断闯入眼帘。最可怕的是山风,席卷得树林惊涛骇浪似地起伏。风的哀嚎声,裹挟着树林的劈裂声,一阵接一阵,听得人惊心动魄。

山风伤人。钟龙本就步履艰难,风一大,伤口痛得难以支持,不少时候,他不得不爬到背风面,等风势稍小再接着行走。

还有虎视眈眈的野兽。有时候走着走着,抬头就看见前面一对闪着绿光的眼睛,大吼一声就跑走了。经常见到野狼在山路上相互追逐,为争夺什么龇牙咧嘴咬架。

此后很多天,他就是这样白天藏着,晚上走路,独自一人风里滚,野兽窝边窜,居然也都挺过来了。

但饥饿和寒冷无时不在折磨着他。没有火,更弄不到吃的,人愈发虚弱,而虚弱让他更觉得冷,伤口也痛得更厉害了。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这一躺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可他又每每总能醒来。

山里有房子,房子里有人,但门在黑夜里敲不开。老乡们都被整怕了,谁也不知道敲门的是来救的,还是来害人的。钟龙理解,所以他不会随便去敲老乡家门。

也不知道是离开王家独屋后的第几天了,他人昏昏沉沉的没有时间概念了,只知道白天藏晚上行,天色发白的时候,他来到一个小村子,寒气可能浸入骨头里了,浑身不停地打着寒战,太累了,走不动了,顺势在脚停住的一扇门前坐下来。

门开了,一个老头开了门。钟龙看到了屋里的火坑,好像失了魂一样,本能地走了进去,老头也没拦着他,左右望了一眼,把门虚掩了。

烤了一会火,他感到人好像慢慢回来了。老头给他到了碗热水,拿过一块玉米粑粑插到火里烤起来,问他:“饿了吧?”钟龙感激地点了点头。吃了点东西,他终于觉得自己有点活气了。

老人大约五十上下,个子不高,人很硬朗,头有点秃,留着一撮花白胡子,左臂不大灵活。他老伴站在门口,有些疑惑地看着钟龙这个陌生人。

老人问:“新四军吧?伤重吗?”

钟龙“嗯”了一声,他对老人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老人说:“这里呆不得,隔几户就是乡公所。趁天刚亮人少,跟我走,到山里找个地方。”

钟龙什么都没问,跟着老人进了山,在山谷里一个石头洞里呆了下来。

几天来忍饥受冻,山野奔波,钟龙的伤势加重了,伤口化脓了。这对老夫妻像待子侄一样照顾他,找方子给他治伤,找来一件旧棉衣换下他的破军衣。为了安全,老两口总是深夜摸黑到洞里来。

钟龙和老人说起路上老乡都很怕事,问老人怕不怕。老人说,怕什么呢,恨他们都还来不及呢。老人就说起自己的左膀子,说他告诉别人这是摔的,其实是枪打的。

钟龙吃了一惊,他这才明白老人原来是老红军,在保康的一次战斗中负了伤,伤好后没有找到部队,这才掉了队。后来靠着身上一点钱,卖点零货,到处流浪,直到在本地落户成家,开着一家杂货铺谋生。老人姓李,夫妻俩没有子女。

老人感慨地对他说:“我老啦,跑不动了,你还年轻,养好了伤就赶快去找队伍,不要像我似地掉了队。记着我的话,要时时刻刻记得穷人的灾难,替咱们穷人报仇。”

这些话钟龙记住了,一二十年以后他还能像当晚一样完整地复述老人的话。

难得的静养与这对老夫妻的倾心照顾,让钟龙的伤渐渐好转。

然而坏消息跟踵而至。一天黄昏,老人老伴一脸惊慌地跑来告诉他,坏人告密,说老人窝藏新四军,乡公所来人把他拖去理论去了。大娘怕他落在坏人手里,要他快走,并把带来的一包干粮塞给他。说着说着,大娘伤心地哭了起来。钟龙安慰她不要怕,自己走了,那些人就抓不到证据。他要大娘转告老人,自己不会忘了他们,一生一世也不会忘。

在大娘泪眼汪汪的注视下,钟龙离开了这个挽救了自己生命的地方,再一次走上了寻找部队的坎坷路途。

他不知道部队在哪里,夜间走路也问不到人,只认准了一条,向东,一直向东,过了襄河,进入大洪山区,那里就有成千上万个同志在等着他。

可是走了两天,他忽然意识到这样下去是个大问题。夜间行走,除了方向明确,其他都是如坠云雾混沌不清。他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更没法得到部队消息,这样走,就是部队在附近他也会擦身而过。还有更要命的一点,他又陷入饥荒了。

面对与上一次相似的困境,钟龙反复地问自己,怎么办?他一个参加过长征,走过雪山草地的革命者,真会因为食物问题困死在荒山野外吗?他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必须得想个办法。

他想了很久,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为什么别人一看就知道他是新四军呢?琢磨琢磨去,他忽然明白了,那是因为他有新四军的“相”啊,“相”从何来,相由心生啊,他骨子里总是把自己当新四军,见了别人都觉得是敌人,别人自然对他新四军的身份一望而知。

假如他把自己当成国军伤兵呢?不再走夜路,大大方方地问别人,那以前的麻烦不就避免了吗?获得部队的消息应该也不是难事。

这个发现让他惊喜得差点喊起来,他决定了,就这么干。

为了检查计划的可行性,他特地来到溪水边,借着水中的影子来看看自己。这一看把他吓了一大跳,他哪还像个样子,脸又黄又瘦,满是皱纹,头发乱蓬蓬,胡子又脏又密又长,他才三十多岁,但这副模样,再配上身上的破棉衣,不是像而就是一个老叫花子啊。

钟龙心里有些难受,但另一面说明,他的计划完全可行。

他拄着棍子,鼓足了勇气,光天化日之下,从树林走到大路。

起初遇到团丁,他还有几分心虚,可他这副模样,那些家伙才不在乎呢。他渐渐放松,胆子越来越大,看到那些国军伤兵找乡公所要吃要喝要盘费,他也学着干,就此一举解决了饥荒问题,有了钱沿路都可以买吃的,而且好像还更安全了,无人来查问身份。

从此一路无阻,从保康直至南嶂。

到达肖家堰的时候,他听有新四军队伍,黑河镇也有新四军活动,心里不知道多高兴,走路都轻快了起来。但一不小心,他又遇到了麻烦。

一天下午,伤口疼得走不动,他便在路边躺下来。几个团丁走过来,其中一个注意到他,说他是新四军探子,要把他带走。这个时候的钟龙已经摸清了敌人心里,胆子非常大,不仅不怕,还跟这个团丁大吵一架,要对方拿出证据来。两方吵个不休,旁边的几个团丁听烦了,劝那个团丁说,跟个老叫花费什么劲,就是打死他还不值一粒子弹钱。然后这群家伙就走了。

但这事让钟龙警惕起来,离新四军近了,敌人疑心重了。他此后再问路,就专找老年人,说要回家要躲开共军。但一旦问清路程,他就专奔有新四军的地方走。

一天上午,他探明了路,趁没人注意,就从通往黑河镇的大道拐进了一条山涧小路。走了没多远,看见两名哨兵,哨兵的模样和神情让他肯定那就是自己人。

一番盘查后,对方确认了他的身份,告知他军区首长就在附近山上。

钟龙发疯似地近乎飞一样地跑了起来,他忘了自己是个腰有重伤的人,忘了自己就是一副老叫花的模样,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顾了。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他这只折翅的孤雁回群了,他这个流浪的伤兵回家了。

他此时不知道,还有好消息在后来的日子等着他。他妻子跳水未死被捕了,在监狱关了半年多,她父母花钱托人把她救出来了,不久后与钟龙团聚了。再过几年,解放后他找到了他送出去的孩子,一家人团员了。结局很完美,这也是我们最希望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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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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