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男性自性追寻的五个阶段」前言

男人•英雄•智者 男性自性追寻的五个阶段

莫瑞•史丹

王浩威 策划、翻译 徐碧贞 校阅

台湾版序 不同文化的共同心灵

这本书《男人•英雄•智者:男性自性追寻的五个阶段》,描述了这些年日益引人兴趣的心理发展议题,出版后受到出乎意料的热烈反应。这书很快有了中文译本,又一次证明了心理发展与各种极其不同的历史和传统,都是有一定程度关联的。在这一页又一页的书写里,我试着所勾勒与男性的心理和灵性相关的发展模式,根据的是这五十多年来我作为荣格心理分析家在临床实务中的个人观察,以及荣格一切开创性的发现。书中描述的发展模式超越了文化差异,无论读者是成长于中国文化中,还是像我自己一样成长于欧洲文化中,这对于我们想要理解的个体化过程并不是决定性的因素。个体化对所有人都是普遍存在的,是不分种族或国籍的,因为个体化是原型的。

这并不是要否认文化差异的重要性。荣格心理分析师注意到这一点,迄今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并且有相当详细的著作,譬如托玛斯•辛格(Thomas Singer)和塞缪尔•秦柏斯(Samuel Kimbles)所编辑的《文化情结》(2004)一书中所指出的,文化历史已深深植根于人们的无意识之内,以许多方法影响着人们的意识态度。有些偏见是显而易见的,有些则是极其细微,需要仔细的内省和分析才能引起觉察。文化可以矇蔽人们的视野,造成人们只能以被设定的方式来让自己观看和思考。存在于世界诸多人口间的众多文化差异,因为有了全球新闻媒体、便捷的旅行、全球化的商业网络以及当今的许多跨文化教育计划,对大多数有文化修养的人来说,都是已经越来越显而易见的了。但在全球化的时代里,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目睹了过去尖锐的差异现在也逐渐腐蚀消失,也目睹了逐渐且不可避免的移动,朝向了共享的意象和心态。这并不代表所有问题都已达成了共识,其中还是有许多问题现在依然经常引发激烈的辩论甚至暴力,但这确实意味着我们越来越能理解彼此分歧了,我们的心智也越来越相近了。逐渐地,原来存在于历史文化中的巨大差异逐渐消失,共享意识中新的特征正逐一浮现出来。像本书翻译的这类工作,就有助于这样的发展。

如今,我们越来越可能了解人类最深层的共同特性。心理学家逐渐发现了共有的相同特征,例如基本情感、原型意象和认知模式,以及所谓人类密码的这些内在的发展程序。这些人格里普遍的特征是嵌在荣格所谓的集体无意识里的。这是心灵的基石。心灵里的许多内容、许多原型,成为人类心灵的建筑石块。除了这些结构性的内容,还有着原型的历程,而这些成长历程的程序,也是人性共同遗产的一部分。

这本书的目的是讨论这些举世皆然的历程中的其中一种,也就是男性的个体化过程。这里要讨论的问题是,在心理的发展中,男人是如何从出生到青年、到成年,到进入老年。我相信这些篇章所叙述的一切,对中文的读者来说,将会是和英文的读者一样的。将自己与生具来的潜在人格,从出生以后在成长过程中慢慢展现开来,这样的基本模式是在所有文化中都是相近的。在这一本书当中,我着重的是男性的发展;但这些基本的模式其实也适用于女性,只是多了点阴性风格。

我要感谢王浩威医师及其台湾同事,他们的翻译让这书在中文的读者面前问世。

莫瑞•史丹

戈尔迪维尔(Goldiwil),瑞士

2021年1月10日

译者序 莫瑞•史丹,一个连偶像团体都好奇的荣格心理学家

王浩威

1

莫瑞•史丹(Murray Stein)这位当代的荣格分析大师,曾经有过各种多采多姿的经历,甚至现在还相当活跃;然而,他大概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成为青少年流行文化里所好奇的人物。

对于有兴趣阅读男性心理、自我成长或荣格心理学这一类书籍,而现在正在阅读本文的读者而言,“防弹少年团”(BTS)这个当今南韩偶像天团,在此当下恐怕是相当遥远的存在。

这个韩国偶像天团,目前连续三张专辑荣登美国音乐杂志《告示牌》两百强(Billboard 200)的榜首,2020年1月推出的《灵魂地图:7》单是预购就创四百万张,被称为“活着的传奇人物”;而更早的一年以前,2019年3月,他们推出的《灵魂地图:人格面具》,就已经创下传奇:一周内销量达到了两百一十三万张、同时以两万六千五百张专辑销售量在英国官方排行榜空降、发行首周就在美国告示牌两百强获得第一,十九天便成为韩国Gaon Chart创榜以来销量最高的专辑、同时也是韩国有史以来最高销量的专辑。

这样的偶像团体,他们流行音乐的作品受到欢迎,跟荣格心理学的世界有什么关系?跟莫瑞•史丹又有什么关系呢?

BTS是典型的K-POP(韩国流行音乐,是指韩国或源于韩国的流行音乐类型风格)的流行音乐团,今年推出的专辑《灵魂地图:7》共收录二十首原创歌曲,曲风跨越嘻哈、摇滚、流行音乐到电子舞曲、福音音乐等等。然而,重点的是,这张专辑的主题延续前一张《灵魂地图:人格面具》的题材,继续从荣格心理学探讨人类的灵魂,包括阴影和自我。而心灵地图的概念,再加上荣格心理学,显然就是史丹博士作品的影响。

然而,对BTS来说,荣格心理学并不是偶然。在他们2018年释出的《爱自己》的最终章,由成员硕珍唱的《顿悟》(Epiphany)预告影片中,也有了这样一段文:

我在寻找自我的旅程最后

所到达的地方是原点

最终必须寻找的是“一切的起点”

也是领导我的灵魂地图。

这团体的重度歌迷都知道,防弹少年团成立以来,就像很多偶像团体一样,一下子爆红,忽然之间失去了方向。于是,晕头转向地跑了七年,曾经失去重心、踉跄,但现在在作品里告诉大家,透过了荣格心理学,知道自己无论在哪里,都能找到真实的自己。防弹少年团以歌曲表达他们如何接受这条路就是他们的命运。在他们的歌曲里,例如《插曲:阴影》,从歌词可以看出,他们是如何结合了荣格心理学里有关阴影方面的思考。

毫无头绪地奔跑,不知不觉就来到这了

脚底下的倒影

俯头一看却加剧放大,不是吗?

尝试着脱逃,却仍紧跟着我的光线,映照出我的人影

畏惧着,高飞在上使我恐惧

谁也没有告诉我,这里该有多么的孤寂

我的飞跃可能会让我就此坠落

事到如今明白了,有时脱逃只是次要的选择,暂停一下

人们,都,说什么,那光芒之中有多么灿烂

可是我成了更硕大的身影,吞噬了我幻化成怪物

往那高处之上,不断向上

可登上高处一看,这又是哪里

继续只向上向上爬(我不要)

只愿能够平安无事

……

是啊,我就是你,你是我啊,现在明白了吗?

是啊,你就是我,我是你啊,现在明白了吧!

我们是一体的,却有时也会有冲突

你绝对不能够与我分道扬镳,明白吗?

不管你说什么,都不能切割

承认这件事会更加舒坦的吧

成功或失败,不管在哪里

走到哪都绝不临阵脱逃

我就是你,你是我啊,明白吗?

你就是我,我是你啊,明白吗?

我们是一体也要碰撞

我们是你,我们是我,明白吗……

2

《荣格的心灵地图》是史丹博士1998年的作品;在更早的几年,1994年,他第一次到了中国。那一次他是以国际分析心理学学会(IAAP,即国际荣格心理分析学会)秘书长的身分,陪同理事长汤玛士•克许(Thomas Kirsch,1936-2017)一起到中国访问。在那一趟旅程,他面对的是对荣格心理学,甚至是对所有的心理治疗都还不太接受的中国。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试着将荣格心理学介绍给完全的圈外人,也许因为如此,他写了这样一本杰出的荣格入门书。

莫瑞•史丹1943年出生在加拿大中部偏北的一个小城萨斯喀彻温(Saskatchewan),父亲是派在那里教区的牧师。虽然他父亲是相当热情且投入的清教徒重浸派牧师,全家“每个礼拜到教会至少两、三次”,但这个教会家庭的教育却相对是自由的。他有一个妹妹,不过小他十岁,所以“两个人在某个意义上都是独生子女”。除了教会,就是许多的阅读。特别是当时的漫画,包括《独行侠》系列。后来他进入了耶鲁大学,先是主修英文和神学,计划毕业以后就读医学院,希望能够成为一位医师。在这里,他遇到了成为一辈子朋友的老师,也是伟大的文学评论家哈洛•卜伦(Harold Bloom,1930-2019),他的作品《影响的焦虑》(The Anxiety of Influence)、《西方正典》在台湾有中文版,他的妻子珍•古德(Jeanne Gould),就是在台湾广为人知的那位投入黑猩猩保育运动的动物行为学家。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的师生关系,慢慢变成亦师亦友,互相影响着彼此的作品。然而,大学毕业以后,莫瑞并没有走上文学研究的路。他在1969年获得耶鲁大学神学硕士学位,选择神学硕士课程的主要原因并不是家庭背景。根据他的说法:一来当时越战,健康的男子很可能随时会被征调过去,除非有神职这一类的理由才有机会获免;二来是家里经济条件不足,当时耶鲁神学院有洛克菲勒提供的奖学金,也就是学生们所谓的洛克菲勒症候群,吸引了许多对伦理学、基督教、神学、圣经研究有兴趣但不准备成为神职人员的年轻人;最重要的,则是受到另外一位老师,汉斯•威廉•弗莱(Hans Wilhelm Frei,1922-1988)的影响,他因追随雷茵霍尔德·尼布尔(Karl Paul Reinhold Niebuhr)而成为美国知名的圣经学者和神学家,以从事圣经诠释学的工作而闻名。莫瑞在大学最后一年经常找弗莱长谈,才决定选择的神学作为一生的研究。

1968年是转折的一年,莫瑞是前一年进入神学院研究所的。他当时到华盛顿特区居住一年,在朋友的家庭舞会里,和一位女子谈到了那一年种种关于人类暴力的问题。那位女子介绍他,不妨读一下荣格的自传《回忆•梦•省思》,他因此第一次接触到荣格的作品。内倾的莫瑞一下子掉进荣格笔下那个属于梦和想象的内在世界,因此开始大量阅读荣格和诺伊曼(Erich Neumann)的作品。他在神学院遇到一位原来受教于卡尔•罗哲斯(Carl Rogers),后来去苏黎世荣格中心进修的老师贝克,因此也开始学习教牧辅导。

贝克鼓励他去苏黎世,他果真写了一封信去申请,没多久就收到了回信:“没问题的,过来吧!”而信的署名就是詹姆斯•希尔曼(James Hillman)。当时才四十岁的希尔曼,在更早的十年前,1959年,就已经是荣格研究院(C.G.Jung Institute)第一位研究主任。当时莫瑞才刚刚读完希尔曼的书《寻找:心理学与宗教》,“当时十分喜欢,一直到现在也是希尔顿作品中我最喜欢的其中一本。”这本书是希尔曼还没提出原型心理学以前的作品,包括了《人性的遭会》《无意识的体历》《阴影的内在道德》和《内在的女性或阿妮玛》四篇主文。莫瑞自然是相当的兴奋,于是拿到硕士同一年,立刻就和妻子一起到了苏黎世。

3

然而,他到了苏黎世没多久,希尔曼就因为一些事情而辞职回美国了。但他还是跟希尔曼保持一定的联络,包括继续帮希尔曼的春泉出版社写文章和做编辑,这也培养了他擅长写作的能力。

他在苏黎世第一个分析师是波普(Richard Pope),是当时苏黎世少数几位擅长英文的分析师。对于莫瑞来说,打电话去约第一次的见面时,电话筒的另外一边传来的几乎就是和他的父亲一模一样的声音。尤其,他们的分析工作以梦为主,这对思考型的莫瑞来说,这位寡言而具直觉的杰出分析师,帮他跨出了第一步。

当时的苏黎世荣格学院要求所有的候选人都要接受不同性别分析师的分析,所以两年以后,他又找了另一位女性分析师希尔德•宾思旺格(Hilde Binswanger),也就是路德维希•宾斯旺格(Ludwig Binswanger,1881-1966)的女儿。路德维希•宾斯旺格当年和荣格一起去会见佛洛伊德,因此成为了精神分析学会瑞士分支的一员。在荣格和佛洛伊德分裂以后,他继续和两个人保持一定的联络,并且透过现象学而创造出自己的理论,是存在分析(daseinsanalysis)创建者之一。

希尔德•宾思旺格的分析,对莫瑞来说是走得更深了,有着强烈的母亲移情,但是“她不是一般认为的母亲,比起母爱型,她更像女儿型。总之,她更像我个人的母亲,同时与其说是母亲型,她是更像是女儿型的女人。”

1973年,莫瑞从苏黎荣格研究院取得了分析心理学文凭(荣格分析师的学位),并获得了博士学位,后来,1984年又获得芝加哥大学宗教和心理学研究专业的博士学位。这一年他回到了美国,定居在休斯敦,开始和著有《灵魂的边界》分析师君儿•辛格(June Singer,1920-2004)合作,也因此开始积极参加荣格跨区域学会(IRS)的会务活动。芝加哥荣格分析师学会1978年从IRS独立出来的时候,他被选为第一任的会长。他同时和另外一位杰出的分析师施瓦兹-萨兰特(Nathan Schwartz-Salant,1938-2020,著作等身的施瓦兹-萨兰特很遗憾在新冠病毒疫情中不幸染病去世)在凯龙(Chiron)出版社合作(1983年至2014年),并且从1983年到1992年每年在新墨西哥州幽灵牧场(Ghost Ranch)举办同名的研讨会,每年都有一个临床的主题,成为这个荣格心理学研讨会的特色。莫瑞往来于荣格分析师彼此之间,充分展现了在行政上的天赋,因此,在汤玛士•克许的邀请下,他开始成为国际荣格学会节目委员会的成员;当汤玛士成为国际协会的理事长时,他继续担任秘书长,然后是副会长,最后是会长(2001-2004)。他同时自2003年以来,一直担任苏黎世国际分析心理学学院(ISAP)的培训和督导分析师,并在2008年至2012年期间担任校长。

4

莫瑞•史丹从2007年以来,几乎每一、两年就来到台湾一次,除了参加研讨会,还进行各种不同题目的工作坊,特别是有关炼金术和个体化的主题。而且心灵工坊也陆续出版了他在这一方面的主要作品:《英雄之旅:个体化原则概论》《转化之旅:自性的追寻》《中年之旅:自性的转机》和《灵性之旅:追寻失落的灵魂》。他在幽灵牧场的研讨会这段时间,就已经开始意识到自己对个体化主题的兴趣。而这个主题,也几乎成为他这辈子作为荣格分析师的主旋律。

这些年来,随着行政业务的卸任,他还是一直投入写作计划。对他来说,苏黎世是第二个家。他和妻子珍(Jane)每年在瑞士定居的时间越来越长,后来干脆卖掉芝加哥的房子而完全搬过去。三十岁的时候,他成为了分析师,离开了瑞士;六十岁的时候,又搬回瑞士了。现在定居在图恩湖畔的戈尔迪维尔(Goldiwi),约略是苏黎世和日内瓦之间。对他来说,在这样的地方工作一点都没有难处。在很早以前,他就已经运用网络进行教学、分析和督导了。他一直都是活在现在的世界里。

这些年来,个体化的议题越来越让他感兴趣。就像很多荣格分析师一样,他也认为荣格对发展心理学有着相当大的贡献,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在个体化这个主题上。如果说佛洛伊德一辈子都投入在人生阶段的早期,特别是诞生最早几年的发展,那么佛洛伊德没有触及的人生下半场,恰恰就是荣格思考最深的一部分。“随着我的年纪渐长,我发现自己比当年对这个议题还更感兴趣。我发现自己读荣格晚年的作品更多了,也对我所谓的个体化晚期思考更多,而这部分就是心理发展的灵性延伸。这也让我对佛教哲学更有兴趣,譬如十牛图所描绘的那样。”

莫瑞出版的这本书《男人•英雄•智者:男性自性追寻的五个阶段》,原本是他八〇年代在芝加哥的演讲稿的重新整理出版,但是中文版同时收入了2020年他为台湾荣格学圈所做的两场视讯演讲内容。这两场系列演讲在吕旭亚分析师的联络下,由华人心理治疗研究与发展基金会主办,于九月十九日和二十六日进行。因为对个体化历程的关注,他表示要为台湾的荣格学圈讲“打造中的男人”(Men Under Construction)这个主题。时隔二十年,他对个体化的后期发展有了更深刻的描绘和讨论。如果大家读这一本书,前后比较,必然是有同样的感受。

同样的,从荣格心理学出发,继续与宗教和基督教义对话,也是他一直无法忘怀的。他当然是一个持有神论的人,他更相信宗教性是人性当中相当重要的一环。也许因为如此,他永远喜欢跟各种不同的群众做对话。目前他在中国大陆还是像荣格心理学的传道人一样,相当殷勤地投入荣格心理学的推广,目前仍有两个荣格心理学初阶课程继续进行着。同样的,也因为这样的心情,对于能够和南韩偶像乐团防弹少年团有另一种形式的对话,他当然也一直念念不忘。

对荣格分析师来说,所有的人都需要灵性,需要精神上的追求,青少年也不例外。就防弹少年团像所唱的,唱给自己,也唱给同一个世代的年轻人:

亲爱的自己,你绝对不能失去自己的温度

因为你无须变得温暖,也不用变得冷漠

哪怕偶尔伪善,偶尔伪恶

这就是我想树立起的,我的方向我的标度!

还是个青少年时,史丹立志成为一名医师。后来他虽然走上了另外一条路,成为荣格分析师,然而从原型上来说,他终究还是成为一位医师,心灵的医师,同样都是投入疗愈工作的人。

简短的前言

我初中于北达科他州的大福克斯县就读。当时有一件事很幸运,就是学校有一位教科学的女老师,经常以幽默感来鼓舞学生。学生们都很爱她。可惜我不记得她的名字了。但我记得她的模样:三十多岁,高个子,一位结实的女人,未婚,全力投入于教学志业。从她那里,我们探见了现代的物理学和天文学;她同时也为我们打开了视野,让我们一窥二十世纪中许多令人惊奇的科学发现。有一天在课堂上,她说起自己周末发生的事。她开车行驶在北达科他州某一条漫长而无聊的高速公路上,决定休息一下喝杯咖啡。当车驶入休息站,她看到一辆有着军队标志的汽车,车后头贴有一个标语:“美国海军陆战队:我们打造男人”。她走进咖啡馆,环顾四周,看到那部车的海军陆战队军人。她大胆地走了过去,对他们大声喊道:“给我打造个男人!”当她说起这个故事时,我们所有人都笑了。而且因为某种原因,我从未忘记这事。

这带出一个问题:男孩长大自然就会成为成熟的男人,还是必须加以打造?男人是自然的产物,还是文化的产物?换句话说,在自性化/个体化(inpiduation)①中,有多大的比例是对抗自然的功业(opus contra naturam)②,也就是来自文化和个人意志的人工制品?在男性特质的发展过程中,集体无意识内的原型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部分取决于人们究竟是将原型视为人性的一部分,还是文化的影响。我是倾向于前者,也就是人性,但我也认识到文化对全人类的强大影响,尤其是在生命的前半阶段。【①译注:inpiduation这一个字在荣格心理学里,一直都是不容易翻译的。一方面,就像广义的心理学一样,孩童时期如何脱离母亲,以及后来如何脱离家庭,一直都是个重要的议题。在心理学里,包括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一般在英文字的采用则是inpiduation和inpidualization交互使用的。在强调前半生的心理学里,譬如重要的精神分析师玛格列特•马勒所提出来的分离-个体化,英文是separation-inpiduation;然而荣格所强调的不只是前半生,还强调后半生,特别是自性(self)的追求。因为如此,包括大陆申荷永在内,许多人将这一个名词翻译成自性化,强调的是自性的追求,同时也容易和中国传统“修身养性”或心性说法的观念来对话。翻译成个体化,失去了荣格对后半生修为追求的强调;翻译成自性化,又忽略了荣格心理学对自我和自性的起源和发展所投入的思考和讨论。②违反自然的功业(opus contra naturam),指在荣格心理学里,个体化的历程将意识和自我实现,推向了超越由基因、心灵、社会等等所主宰的正常发展过程。这需要心理上的纪律,需要意识上的自觉来完全投入并推展下去。个体化所寻求的是超越自我意识所建立的个人特质、习惯和受文化影响的态度,进入到更宽广视野的自我理解与完整性,而这将是非个人性的,因此会接触到所谓的世界灵魂(anima mundi)。个体化产生了意识的扩充,超越个人而进入原型或非个人的境界。荣格因而称之为违反自然的功业。】

我们如果从跨文化或历史的角度来观察,会发现男性的发展阶段是十分相似的。尽管男性的发展会因为文化和地理的因素而产生某些不同的诠释,但一般来说,男人都是从婴儿期和童年期开始进展,经过了青春期和青年期,一路迈向成年期和老年期。这些确定而明显相同的阶段就显示有某些内在的本质支配着从男孩到男人阶段的发展。但是,这样的发展模式也必然受助于来自社会和文化的影响和压力。因此,也许海军陆战队确实打造了男人(文化),但这打造必然遵循着内在的模式和倾向(自然),让上述的男人发展模式成为可能。

当然,如果你认为原型模式主要是文化的产物,而非人性本质固有的,那么发展的多数特征就都被归因为文化影响,自然力量的作用就变得微小。只是,我们终究还是有个属于生理范畴的身体,而无庸置疑的,这部分是自然和物种演化的贡献。

我自己的看法则是,不论是男人或女人,所谓个体化是身体、心理和文化因素的复杂交织。一个人如何发展或如何变得成熟,也就是如何个体化,是取决于琳琅满目的多方面力量。每个因素对这个动态过程都有其贡献,而且每个因素对最终的结果都有着本质的影响。透过这本书的内容,我将试着对所有的这些因素都给予应有的重视;然而,最主要的重点还是在心理方面。我所认识的个人心灵,绝非独立于身体之外,它同时也是它所寓居的文化的一部分。但是我们常因为看重身体和文化因素而忽略了心理;而我希望能做出一些贡献,来为这个情况重新带来平衡。因此,我也将本着这精神进行相关的反思。

这本书的内容,主要是八〇年代和九〇年代在芝加哥荣格学院的讲座。我重新看过原先的手稿,并且做了一些小小的更动,但大部分还是保留演讲当时的内容。我当然十分清楚后现代文化对男性和女性身分认同的形成和发展已经带来相当程度的改变。在一九八〇年代,LGBT议题仍未获得广泛的了解;至于性别的差异,尽管因当时女性主义的挑战而有所检视,但仍然还是相对稳定的状态。如今,这种基于生物性别的刻板印象已经软化,开始可以流动起来了,对当下的年轻人来说,性别选择被认为应该是任意的,而性别则是社会的建构,而非生物学的决定。而本质和必然的概念,一般来说被认为是退步且过时的。如果我是今天才要写这些讲稿,势必要对这样的文化状况充分考虑。但我不认为我会改变我的基本立场。文化会随着风格喜好的不同而变动,但个体化历程底层的原型结构即使有变化,也不会和文化变化速度相同。即使在今天,大多数人也只能观察到这些起伏,同时无意识地且自发地沿着原型的路径朝自性化前进。基本模式仍然得到保留,因为它们是镶嵌在你我的人类遗传中、镶嵌在集体无意识中,同时在文化变迁与诸多风格的迷雾中仍然得以得到区辨。

我十分感谢凯龙(Chiron)出版社提供的机会,在这个特定的时间点将这些讲座带入了现实,因为在我看来,相较于以往的任何时刻,去了解男人成长的可能方式在今日显得更加重要。常见的状况是男人的成长会中断在英雄自我发展的阶段,其余的一切被认为是不足或多余的。我一直试图遵循荣格的思路——个体化乃是个人终其一生持续的发展历程,同时个体化的目标远远超出美国海军陆战队所努力要打造出的样貌。

「 男性自性追寻的五个阶段」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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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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