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拉案例」第二章 第一个梦4

关于何时及在何种影响之下，朵拉放弃自慰，我想补充一些确定的数据：但是因为分析得不完整，我只能呈现片段的素材。我们听到尿床持续至她第一次呼吸困难前不久，现在可以为此第一次发作投下曙光的，是当时它发生在她父亲健康改善后的第一次离家期间。在此小小的回忆中，必定有蛛丝马迹暗示呼吸困难的病因。朵拉的症状式动作和其他确定的征候，给我很好的理由推测，这个小孩的房间在父母隔壁，她曾经无意间听到晚上她父亲在他妻子的房间里，并且听到他（他总是呼吸急促）在性交时用力地呼吸。在这类情境下的孩童，可以凭直觉猜到：在这传至他们耳朵的诡异声音中，是某些性的事情。实际上，性兴奋表达的动作存在于他们内在，是随时准备好的，有如机械固有的零件。我多年前就一再地说，发生于歇斯底里和焦虑精神官能症的呼吸困难和心悸，只是交媾动作分离出来的片段①；在很多案例中，例如朵拉，我可以将呼吸困难或神经质气喘的症状追溯至相同的兴奋原因——病患无意间听到发生于成人之间的性交②。在这类情况下，这种推测发生在朵拉身上感同身受的兴奋，很容易使小孩的性特质转向，取代自慰的倾向，成为焦虑的倾向。不久之后，当她父亲离家，这个全心全意爱上父亲的小孩希望他回来，她必须以气喘发作的形式再度制造她曾经接触过的印象。在她的记忆中，她保留了这个造成症状首次发作情境的事件，从这点我们可以臆测这思想续流的本质满载着焦虑，伴随着这次的发作。首次发作的到来,是在她山区徒步远征过度劳累之后，所以她可能真的有一点无法呼吸。这点再加上她父亲因为呼吸急促，所以避免爬山和不允许自己过度劳累的思想；接着而来的，是那天晚上他和母亲多么劳累的记忆，以及“难道那没有对他造成伤害”的这个疑问；接下来是担心在自慰中，她会过度劳累——这个动作和其他一样，会导致性高潮，伴随着轻微呼吸的困难——最后呼吸困难回来了，而且是以症状强化的形式。我能够从分析中直接获得这些素材的一部分，其余的仍有待补充。朵拉案例之自慰事实被证实的方式，已经向我们显示出：属于单一主题的素材只能一点一滴，在不同的时间以不同的联结方式收集到③。【①英译注：在弗洛伊德论焦虑精神官能症的第一篇论文（1895h)中的第三段落。在后期，他提出另一个关于焦虑之生理伴随物的解释，在《禁抑、症状和焦虑》(1926d)—书的第八章。②中译注：这段几乎就是精神-分析中所谓“原初场景”的描述，虽然此时弗洛伊德尚未使用这个名词。这个名词早在弗洛伊德1897年的一篇手稿中就已出现，但并未正式出版使用。《梦的解析》中亦曾提及此内涵。但是有关“原初场景”最多的资料和争论，却是在弗洛伊德最后一个案例“狼人”（1918)中。③原注：其他案例中婴孩自慰的证明，正好也是以同样的方式建立的。这件事的证明，本质大都是相同的：指标是白带的出现、尿床、手的仪式（hand-ceremonials)(强迫洗手）等这类的事情。案例症状的本质，总是有可能带着确定而发现，不论这个习惯是否被照顾孩子的人所发现，不论是否这个性活动因孩子长时的努力打断，或因突然的改变而结束。在朵拉的案例中，自慰仍然未被发现，但是因为单一的精神打击而结朿（参考她的秘密、她对医师的害怕和取代以呼吸闲难）。诚然，病患无疑地会争论这类间接证据的结论，即使她们仍保留卡他症或母亲警告(即“那会让人变笨；它是危险的”）的意识记忆，她们仍会如此。但是，过了一些时候，被如此长久潜抑的婴孩性欲生活之碎片的记忆会带着确定性浮现，在每一个例子中都是如此。我想起我一位罹患强迫症的病患案例，这强迫症是婴孩自慰直接的衍生物。她的特异习性如自我禁止和自我处罚、如果她已经做了这件事就一定不能做那件事的感觉、她一定不能被打断的意念、在一个程序（举着她的手）和下一个程序（她洗手）之间插入暂停等——所有这些变成保姆要打破她这个习惯却白费功夫的片段。在她的记忆中永久不变的唯一亊情，就是警告的字句：“哦！耶是危险的！”以这样的联结，和我的《性学三论》在第二论中“自慰的性之显现”的段落比较。】

现在出现一整串关于歇斯底里病因学极端重要的问题：在病因学上，朵拉案例是否应被视为是典型的？它是否就代表了因果关系的唯一典型？……无论如何，对这类问题我必须延迟我的回答，直到相当数量的其他案例被同样地分析和出版之后，我确定我采取的是对的方式。更甚者，我应该籍着批评问题形成的方式开始。对这个案例的病因是否要从童年期间的自慰探寻，与其回答“是”或“否”，我应该先讨论运用于精神神经症之病因学的概念④，于是事情变得明确，我可能可以回答这个问题的立足点，从问题原本被放置的立足点被远远地移开。如果我们可以达成一种信念，相信在这个案例中童年时期自慰的出现是成立的，在其临床图像的组合中，自慰的出现并非是意外的要素，也不是非实际而不重要的，那就够了⑤。【④英译注：弗洛伊德在他讨论焦虑精神官能症的第二篇文章中（1895),分析了使用于精神官能症中，“病因学”（aetiology)这个词的不同用法。⑤原注：朵拉的哥哥一定在某方面和她获得自慰的习惯有关；因为在这种联结关系中她带着所有的强调告诉我，这泄露了一个“屏蔽记忆”的存在，她说她哥哥通常会很规则地把他所有传染性的疾病传给她，而他罹患这些疾病通常都是轻微的，相反的，她却都很严重。在梦中，她的哥哥和她一样，是从“毁灭”中被拯救的；他也尿床，但是比他妹妹早克服了这个习惯。她声明，直到她第一次生病前，她都可以跟得上她哥哥，但是在那之后，她的课业就落后于他了，以某种层面而言，这也是一个“屏蔽记忆”。仿佛她是个男孩，直到那个时刻，她才第一次变成少女似的。她真的是一个野小孩；但是在“气喘”之后，她变得文静且很守规矩。那场疾病形成了她性生活两个阶段之间的界限，第一个阶段特质是男性化（masculine),第二个是女性化（feminine)。中译注：“屏蔽记忆”是指内容平凡无奇却鲜明淸楚的童年期记忆。此特质上的矛盾导因于记忆中潜抑的作用，潜意识中的性经验和幻想因此被遮蔽，不为意识所知。可参考弗洛伊德1899年的一篇论文：《论屏蔽记忆》。】

考虑朵拉承认的白带症状之重要性，有希望让我们对她的症状有一个更好的理解。当她母亲因为相同的主诉必须到佛伦列兹贝德时.她已经学会称呼这种病症为“卡他症”；而"卡他症”这个词可再次被视为是一个“关键词”，使得她父亲对她的疾病有责任这整组思想，可以在咳嗽的症状中显现。第一次咳嗽无疑是起源于一种轻微的真正的卡他症，更甚者，咳嗽是对父亲的一种模仿（他的肺部患病了），作为一种对他的感同身受和关心的表达。但是除此之外，和从前一样，它也大声地宣告了某件在当时仍是潜意识的事:“我是我父亲的女儿，我得了一种卡他症，正如他得到的一样。他使我生病，正如他使母亲生病一样。我获得我邪恶的热情，就是从他而来的，邪恶的热情被疾病惩罚。”⑥【⑥①原注：这个字〔“卡他”〕在一位十四岁女孩中也扮演着相同的角色，她的案例病史已经被我压缩成几行，出现在第24页的脚注中。我把这个小孩安排在一间公寓和一位聪颖的女生同住，这位女士帮我照顾她。这位女士报告说，当小女孩要就寝时，她无法忍受女士在房间中，并且会有明显的咳嗽，这种咳嗽在白天是没有迹象的。当女孩被询问这些症状，她唯一想到的一件事，是她祖母也有同样形式的咳嗽，据说祖母有卡他症。从这点就很清楚，这小孩自己也有卡他症，当她夜间洗净身体时，她不想被看到。这个卡他症，必须感谢它的名称，意思是从她身体的下半部转移到上半部，这个名称展现出一种非比寻常的强度。中译注：Cat(a)-的字根意味着“在下面、在后面、反、误”。】

让我们下一步尝试把所发现朵拉咳嗽和嘶哑发作的不同决定因素放在一起。在最低的层次，我们必须认定喉咙中有一种器质决定(organically determined)的真正激惹因子（irritation)存在——其作用像沙粒，牡蛎是围绕着沙粒而形成珍珠的。这种激惹因子容易固着，因为它和身体的一个部分相关，对朵拉来说，这个身体部分仍高度留存着作为一个色欲带的重要意义。于是接着，这个激惹因子非常适合作为原欲兴奋状态的表达。籍着可能是其第一个心理的覆膜（psychical coating)——她对父亲感同身受的模仿——和籍着她因“卡他症”而来的自我斥责，它形成了固着。更甚者，一群相同的症状也可以代表她和K先生的关系；它们可以表达他不在时的遗憾，和她希望让他有好一点的太太。在她的原欲一部分再次转向她的父亲之后，症状获得了可能是它的最后的意义：籍着朵拉让自己认同于K太太的方式，它代表了和父亲性交。我可以保证，这一系列绝不完整。不幸的是，一个不完整的分析，无法使我们追踪到症状意义之改变的编年顺序，或是清楚地展示其不同意义的序列和同时并存。对一个完整的分析，才能正当地期待它会符合这些要求。

现在我必须触及一些存在于朵拉性器卡他症和歇斯底里症状之间更进一步的关系。在过去一段关于歇斯底里之心理阐释仍旧非常稀少的时期，我常听到经验比我资深的同侪医师持续地提到：罹患白带的歇斯底里病患，通常紧随着卡他症增加的，是歇斯底里困扰的强化，特别是食欲的丧失和呕吐。没有人十分清楚这种关联的本质，但是我的奇想是这种常见的倾向指向妇产科医师所持的意见。根据他们的假设，正如众所周知的，性器的异常以一种器质障碍的本质，作用于神经的功能，直接、远距离地影响——虽然这个理论的治疗实验易于使人陷入泥淖之中，但是即使在我们现今知识的曙光下，我们也不能排除这种直接器质因素影响存在的可能性；但是，无论如何，指出其心理的覆膜是较容易的。女性对其性器外观所采取的骄傲，是她们的虚荣（vanity)非常特殊的特征；性器的疾患，她们认为一定会引发嫌弃或甚至恶心厌恶的感觉，会有一种羞辱她们，降低她们的自尊，使她们易怒、敏感及猜疑等令人无法置信的力量。阴道黏膜的腹腔分泌物，被视为是恶心厌恶的来源。

应该还记得，在朵拉被K先生亲吻之后，她有一种鲜活的恶心厌恶感，籍着推测当她被拥抱时，她注意到男人勃起器官对她身体的压力，我们看到她亲吻场景故事的来龙去脉。我们现在也进一步知道，相同的女家庭教师，从她自己的生命经验中，提供给朵拉所有的男人都是轻浮和不值得信任的观念：朵拉后来因为她的不忠实而抛弃她。对朵拉而言，那必定意味着所有男人都像她的父亲一样。而她认为她父亲罹患了性病——难道他不会将它传给她和她母亲吗？因此，她也许自己想象所有男人都罹患性病，自然地，她对性病的概念是依照自己对它的一次经验塑造而成的——一次那种患病的个人经验。因此，对她而言，罹患性病意味着有了恶心厌恶的分泌物。所以在此，我们有可能得不到关于拥抱当时她感觉恶心厌恶的进一步动机吗？所以转移到与男士接触的恶心厌恶，根据我已经提过的原初机制，是一种被投射的感觉，最终也和她自己的白带有关。

我感受到我们现在所关注的，是缠绕着有器质关联的既存结构之潜意识思想过程，像是一条装饰花朵的花彩，其实是缠绕着一条铁丝；所以在另一种情境下，一个人也可以找到其他的思想轴线，插入相同的变换和终止的关键点之间。在个别案例中，有效的思想关联（thought-connections)知识有其价值，只是这样的价值不能被夸大为可以清除症状。只因这个分析过早中断，在朵拉的案例中，我们不得不依恃臆测的形成和缺陷的填补。无论我用什么来填补间隙，所提出来的都是植根于其他被更彻底分析的案例。

我们从分析中的梦所得到的信息，如我们所见，符合朵拉入睡时所带着的一个意图。因此，它每个晚上重复，直到这个意图被实现：而且它于几年之后，当某个情境引发形成类似的意图时再出现。这个意图也许在意识中以某些如下此类的字词表达：“我必须迅速逃离这个房子，因为在这里我看到我的贞洁正受到威胁；我应该和我的父亲一起离开，而且我应该采取预防措施，以使我在早上换衣服时不会受到惊吓。”这些思想在梦中清楚地表达：它们形成达到意识层面的心智流（mental current)的部分，以及在清醒生活中有主导位置的部分。在它们背后可以辨识出另一种思想续流模糊的蛛丝马迹，形成一种相反心智流的部分，且结果是被潜抑的。此另一思想续流的巅峰是屈服于这个男人的引诱，这是出于感谢这几年来他对她表现出的爱和温柔，它或许唤醒了她至今唯一吻的记忆，这个吻是从他那里获得的。但是根据我在《梦的解析》中所发展出的理论，诸如此类的要素并不足以形成一个梦。根据那样的理论，梦并非一个以被实现的形式表征的意图（an intention represented as havingbeen carried out),而是一个以被完成的形式表征的愿望（a wishrepresented as having been fiilfilled)，而且更甚者，在大多数的案例中，这个愿望的时间可以推至童年时期。现在我们的工作是去发掘这个原则是否不会与现在这个梦相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