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流（小小说）

呈十字型交横在这个城市的铁路旁，住着一群蓬头垢面的人——几乎所有的城市人都叫他们“盲流”。

　　谁也没在意他的加盟。只有他在和他们抢垃圾箱、或者垃圾堆里的纸片儿时，他们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后来，他们]就叫他“纸片儿”。

　　纸片儿也和他们一样，除了眼珠和牙齿是白的，整张脸都乌黑乌黑。所不同的是，他们大多在晚上回来后，还会找些水，洗去脸上的黑泥，而纸片儿却从来不洗，脸就那么黑乌着，没有人看到过黑乌下边的本来面目是丑还是俊，只知道他那黑乌黑乌的脸上，没一点儿褶子，他们就猜纸片儿顶多也就是三十来岁的样子。

　　没有人留意纸片儿从哪里来，会在这里与他们为伍多久。他们每天去垃圾桶里翻捡一通后，把所获卖给定点来这里做生意的老焦，然后捉摸是“斗地主”、还是很舒服地喝二两酒，要不，就给也在这里做生意的麻二叉5块钱，做一回男人……但他们发现纸片儿从未和麻二叉做过一回生意，而且，也从未见他和老焦做过一回生意。他们不知道纸片儿是怎么填饱肚子的，似乎也没见他吃过什么东西。

　　但盲流们都知道，纸片儿去拾荒，书和报纸都不要，就捡那种小学生作文本一样的写有钢笔字的废纸片儿，并且如果你和他抢这些废纸，他就跟你急眼儿，甚至拉开架式和你玩儿命。捡回来之后，他就把那些废纸张张地展开、放整齐，坐在那里一张张地很仔细地看。 看完后，这些纸片儿对他来说，就没用了，其他的盲流们尽可以不劳而获，谁抢到手里就是谁的。

　　有天，老焦一边把那些废纸片儿、碎布头、易拉罐、酒瓶子、电线小头等等分门别类地往那辆破自行车的拖篓里装，一边对仍在一张张翻看刚捡回来的那堆废纸片的纸片儿说:“也给我吧，多少换几个钱，不比让那些兔孙们白捡了便宜强?他们抢走你的废纸，卖了钱就知道去找麻二叉。”

　　纸片儿翻翻点在一片乌黑上的两只白眼，不说话，仍低下头去翻看那些废纸片儿。

　　“……这孩儿，哪根筋出了毛病呢?”老焦看看自己的话没一点儿用，便叹一口气，刹他的车去了。

　　这一天突然就下了一场暴雨。

　　天明时，他们看见纸片儿那个用几块破石棉瓦搭的小窝倒了。纸片儿直挺挺地躺在他的窝铺上，脸上的黑污被雨 水冲了去——居然是一张有角有棱的汉子脸， 乌蓬乌蓬的长头发和长胡子衬得那张脸就像武侠片里的江湖侠客。

　　盲流们这是头一次看到纸片儿的真 面目，一时间惊呆了。麻二叉上前去抱着他的脑袋嚷嚷:“哎哟， 纸片儿哎，老娘怎么没看出来，你的牌子咋这么靓?我倒给你5块钱，今晚咱娘儿俩合铺算了……”

　　没嚷嚷完，麻二叉突然“嗷一”一声，跳到了一旁。“你们看看，你们看看，纸纸纸纸片儿是不是没气儿了?”

　　正好来收生意的老焦听到麻二叉嚷嚷，便弯下腰把纸片儿扶了起来，他的身下， 竟然堆着一叠整整齐的纸片儿，估计都是他没来得及看的。

　　老焦试了试纸片儿的鼻孔、摸了摸纸片儿的额头，也跳了起来， “这孩儿， 被雨淋出大病了，扒着鬼门关的门槛生意也不做了，求麻二叉帮他扶着，把纸片儿装到拖篓里，拖到了医院。

　　医生捏着鼻子给纸片儿检查时，他贴身的衣服口袋里滑出了一张黑白照片——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儿。

　　“这孩儿，闷不叽叽的，倒有这贼心思。”

　　老焦斜眼儿看了看旁的麻二叉说，“怪不得他连正眼瞧你都不瞧……啧啧，简直是仙女儿!”

　　麻二叉检过那照片要撕，一直闭着眼的纸片儿居然醒了，扑过去把那照片儿抢走，推了麻二叉一个趔趄。

　　“好人没好报啊一”麻二叉嚎了一声，扭头逃了。

　　出了医院的纸片儿又一如既往地捡他的纸片儿，看他的纸片儿，不过，看完后他就卖给了老焦，也知道赚钱了。

　　后来据老焦说，医生给他打了几针后，他心眼儿曾经透亮过一天多，而且还记起了以前的事儿：十五年前他高中毕业时，那个照片上的女孩儿给他写了一封信，他却弄丢了。那信上写的是啥，老焦就不知道了，反正那个女孩以为他收了那封信没动静，就喝了农药。那姑娘死了以后，纸片儿疯了似的找那封信，却到现在也没找到。

　　老焦说，他俩真傻啊

　　作者：刘志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