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生（小小说）

过年了。

　　溏洼镇村东头的箩头，这个年初一过得很揪心。镇上唯一的接生婆蜜蜂奶奶刚才对他说，米花难产，估计是怀的时间长了，“拦月”了

　　从早上天不亮，直到日上三竿了，箩头都在屋里转，心里比外边过年的鞭炮都急。但这种事儿，他干着急，没法儿。

　　娘抱着一捆柴禾进来了，对箩头说:“ 去借个火儿，米花不能穿衣服，冷!”

　　“你还知道她冷呀!”箩头一肚子气。昨天下午啊年三十娘说啥过年要“清水满缸”，非要米花去担那两担水。她放下扁担还不到一个时 辰，就开始肚子痛，一 夜跟翻烙馍似的翻来覆去没安生，到现在还生不下来。

　　唉！别人家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个孩子不声不响的，俺米花咋这么遭罪?怀了快十一个月了，偏偏在大年初一动了胎气。都怪娘，非要她去担那两担水，啥“清水满缸”啊?而且，米花在娘眼里连那只老母鸡都不如。

　　那回老母鸡偷啄刚出锅的馍，让米花拿烧火棍打了一下，娘听到鸡叫，出来把米花数落了一顿，说她要把家里一年的油盐钱给打没了。

　　唉！箩头叹着气，出去借了两根火柴，走进屋门就听到门帘后面挤出来米花的呻吟声。他站住脚，感到米花每叫一声就像在他的心窝里扎一根钉。

　　娘从门帘后探出头来:“箩头，过来帮忙!”

　　“男人能进去?”箩头迟疑。

　　“ 都啥时候了?进来!”娘瞪了他一眼。

　　箩头掀开了门帘，一眼看见米花斜倚在床上，面无血色，五官痛苦得走了样儿，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上，黄豆大的汗珠往下滚，一声接一声地喊“娘啊，娘啊”。蜜蜂奶奶搂着她的腰，也累得满头大汗:“媳妇啊，再用把劲儿，用把劲儿!孩儿都露面儿了，关键时候呀!吸气..憋气，对，用劲儿……”

　　箩头看见自己的孩子露出了鸡蛋大的一片茸发。他紧张得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娘使劲推了他一把，又递给他一条毛巾: “ 去，给米花擦擦汗，站到她身边，跟她说话。去呀!”

　　箩头走过去，拿毛巾擦去了米花脸上的汗水……米花睁开眼，见是自己的丈夫，一把抓住了箩头的胳膊:“箩头，我 要死了，哎哟……” 米花的指甲掐进了箩头的肉里，淌出血来。

　　箩头没觉得疼，只想掉泪，嘴里一个劲儿地唤:“米花，米花……”

　　“是个爷们儿吗你?不会给你媳妇说几句热乎话?榆木疙瘩!”娘劈头骂了箩头一顿。

　　箩头觉得娘很讨厌，这个时候还骂他，被骂急了，他顶了一句:“不用你管!”然后贴在米花的耳边说:“米花，有我呢，别怕啊。听蜜蜂奶奶的，不会有事儿。咱的孩子都露面了，等着给你叫妈呢！挺住，别怕啊。”

　　平时木木讷讷的箩头自己也不知道咋说了那么多话。

　　米花不喊了，闭着眼睛喘息。

　　蜜蜂奶奶让开，让箩头抱住米花的身子。米花感到心里很踏实，有了依靠，她平静下来了，又停了一会儿，她 突然尖叫了一声:“箩头呀一一”浑身一挺，一口咬住了箩头的胳膊。

“哇一” 孩子终于落地了，米花生了个闺女。

　　床上的一滩血殷红殷红，那片红刻在了箩头的心坎儿上。

　　娘把她的孙女抱给了米花，箩头发现娘的眼里流着泪。娘拉着米花的手说:“闺女，生个孩子死一死啊。当娘是拿命换的，做个女人不容易，可你有箩头啊....”

　　娘抹着泪出去了。

　　蜜蜂奶奶一边拾掇产后的摊子一边对箩头说:“这闺女命大，她‘拦月’呢。怀了十一个月，再不生，说不定就得上医院开刀，亏得米花昨天担了两担水，要不，胎气还不动，那麻烦就大了……”

　　蜜蜂奶奶还对箩头说，他出生时，也“拦月”。他娘把自己的肚皮都抓烂了，舌头在嘴里咬出了血水，差点儿把命搭上，难受得很了就骂箩头爹没良心，扔下她不管就先死了。谁知娘这一骂，箩头竟被骂出来了。

　　箩头听得很仔细。

　　娘端着个瓦盆进来了，里边是一盆热腾腾的鸡汤——她不知啥时候把家里那唯一的老母鸡杀了。那是娘的宝贝啊。今年的工分挣得少，娘就靠这只母鸡下的蛋换盐、换火柴呢。

“闺女！今年过年咱不吃饺子了，来，喝鸡汤，鸡汤大补呢!”娘端着瓦盆喂米花。

　　窗外，溏洼镇上家家户户过年的鞭炮声一阵接一阵。

　　箩头蹲在一旁盯着娘，盯着米花，盯着米花怀里的女儿。他忽然觉得她们都很美，就像村前庙里的观音菩萨……

作者：刘志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