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侠（武侠小说）

金银双枪曹元武一生都在忙。忙着创下中原第一枪的名头和百万家产，忙着让人崇拜敬仰，忙着生儿子。

　　因为太忙，夫人死后就不再续弦，以曹家之富，大可把七个儿子泡在蜜里让他们自个儿长。他老人家无暇教导儿子，似乎也没有必要去花这功夫，他相信，自己的威望和德泽能护佑子孙后代平安富足一生。

　　曹元武就这样毫无遗憾和顾虑地撒手西去。

　　曹家的儿子都沉浸在悲哀之中，除了悲哀，他们不会干别的事。

　　所以老家人曹万春只能自作主张，入殓、设灵，请班和尚念经放焰口超渡亡灵。

　　院门大开，以便亲朋好友前来凭吊。曹元武生前义薄云天，广交天下朋友。若知曹大侠去逝，不知有多少人会扼腕痛惜。

　　院内坐了四十九个和尚，嘴里含混不清地念经。前厅作了灵堂，七个孝子披麻带孝，手执哭丧棒，听那些吊客安慰他们一声“节哀”，他们只须磕头还礼，没有多少麻烦。

　　几位当地富商乡绅刚离去，大门红影一闪，荡进一位红衫客。此人三十出头，一脸似笑非笑的轻佻之色。

　　曹家四个门客都是一怔：这身行头哪是吊丧,倒象来喝喜酒的。

　　这四位门客都是强壮精悍的汉 子，这时同时伸手喝阻， 那红衫怪客理也不理,径直朝前，只听呼呼呼呼四声连响，门客竟被他身体震飞。

　　曹万春无比震惊，跃到阶前喝道：“谁敢擅闯金银双枪的灵堂?”

　　那红衫怪客伸手在他肩头一推。这一下看似随意,实则带了三分劲力,曹万春肩肘微沉，硬接了一招。

　　红衫怪客见他沉稳，不觉愣了愣：“你功夫很不错哇。”

　　曹万春见他方才以身体借力撞翻门客，早有提防，那一推之势被他卸下大半，但仍觉胸间气血翻涌，难以开口说话。

　　红衫怪客嘿嘿冷笑:“曹家弟子听了，我是金雁老人的高徒莫通。他老人家派我传话，七日之后，他要亲手灭了曹家满门，仆人都逃命罢。”

　　曹家孝子一个个奔出灵堂。他们都知道金雁老人是黑道上最厉害难缠、最叫人头痛的人物。

　　前些年，曹元武约七省英雄杀他，这人却失踪了。这些年，人们还当他死了。曹家兄弟也知道金雁老人武功高强，但是否有自己高强，却从未试过。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七少爷曹天菜“呼”地纵出，哭丧棒走的是枪法套路，凌空击去。

　　莫通长臂一舒，五指如铁爪一般捏住他的腕骨，再一拖一递，喀喇一声将手骨折断，手起将他掷回灵堂。

　　老三曹天参叫了声七弟，朝灵堂 扑回。老老四老五老六已一齐攻向莫通。

　　莫通右腿将曹天梁踢开，不等曹天市一拳使老，唆地一 把抓住他胸口要穴，顺势一挥，用躯体作兵器，将旁边正在拿桩作势的曹天悟砸飞，回手一掌斜斫，打得曹天陆哇哇大叫。

　　大少爷曹天达哪见过这等场面?以金银双枪曹家的威望，别说是出手，就算只报出名来，也能所向无敌。哪知举手之间，就让人打得七倒八歪，曹天达傻了眼。

　　莫通并不乘胜追击，傲然道:“家师所惧者，是曹元武这死鬼，可不是你们这群脓包龟孙子。”

　　身形一晃，在一根柱头上拍了一掌。

　　曹万春看得真切，那一拍无声无息,却在柱上印了深深一个掌形，显是一门高深阴毒的手法。大骇之下，曹万春一交跌倒在地。

　　曹天达唤出曹天参，低声道：三弟，去请弟妹来，这人凶悍，我们人越多越好!”

　　曹天参道:“大哥言之有 理。”举步便奔。

　　四进大院，门廊甚多，曹天参连窜带纵，到了自己的厢房已气喘吁吁，房内一位面目俊秀的孝装少妇正在喂小儿吃饭。她是华山剑派上代掌门人神算子成孤松的女儿成素云，武功端是不俗。所以曹天达在危急中便了想到她。

　　这时，见曹天参站在门口不说话直喘气，成素云感到惊诧。

　　曹天参定神道:“娘子，金雁老贼的门人闯灵，大哥请你去!”

　　成素云骇然一科，一下将碗掉在地上:“金雁老人?”

　　她的确是害怕。

　　十八岁那年，父亲带她和叶知秋到江南置办螺奁，道遇金雁老人，父亲要考较叶知秋的武功，没有亲自出手。而师弟叶知秋是父亲苦心栽培的弟子，在师门中武艺最高。但那一战惊心动魄，叶知秋虽然获胜,但身上也中了几掌，回到华山养了三月，实是凶险到极处。

　　但此时一家生死荣辱所在，成素云也顾不得许多，从壁上抽出剑，抢奔而出。

　　一路施展轻功，不多时就到前庭大院。见五位叔伯和几位家人各躺一方，大呼小叫。敌人已然离去，曹天达则脸红脖子粗的，一边替曹天市推宫过穴，一边劝大家不可呼痛视弱。他已又拍又点又戳解了半天穴，却是说什么也解不开，倒让人更觉痛苦。

　　曹天陆骂道:“那你又怎么不上啊?你是长房，爹爹留下的强敌就该你接。现在你却来说风凉话。”

　　成素云道:“大哥，让我来试试。”

树倒猢狲散，名重江湖的洛阳曹家，变得冷冷清清。起初曹天达极盼父亲生前好友前来，曹家往来的多是有头有面的英雄豪侠，单是嵩山天难大师、开封雷老英雄，就可将贼人吓得胆裂而逃，可是现在竟再无吊客登门。

　　反到是天梁、天市、天悟、天陆、天渠五兄弟，在莫通手下一时受挫，料那金雁老人更是可怕，便各携妻儿夹混在仆从使婢中间逃走了。

　　一个儿孙满堂的大家，只剩十人。长房六口，三房三口，再加上一个家人曹万春。

　　曹家子弟生长在富贵窝中，有金银双枪的名头罩住，只会享福不会受苦，当然也就没什么真知灼见。

　　曹天达心慌意乱，等不到高手帮忙，就命曹万春去官府报案。

　　曹万春是曹元武的长随，跟老爷一辈子，除了学得一点武功，一无所有，却对曹家尽忠尽职。

　　听大少爷要报官，便道，官府既不会派差役长久住守曹家，又无抵当金雁老人的好手。唯一的办法，就是逃。

　　曹天达道：“可这家怎么办?爹爹的遗体怎么办?”

　　正在商谈之际，老远传来惊呼:“爹爹，不好了，后花园堆了好多死人。”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奔出，他身后，一个中年妇人带着三个儿女出来，哭道:“逃去的叔叔婶婶侄儿侄女全被杀死送回来。一个红衣人说，曹家子弟谁敢离家，就是这个下场。”

　　曹天达等人面面相觑。

　　成素云疾问:“大嫂，我们青儿呢?”大嫂一怔，道:“不知道，我们吓坏了，就连忙来找你们。”

　　成素云不等她说完，已飞身离去， 一路焦急如焚， 回到房中，见儿子一人坐在地上大哭。她心疼不已，一下搂住儿子失声痛哭。

　　曹天参也赶到了，见儿子安然无恙，略慰心怀，但为前景堪虑，不停搓手踱步忧心忡忡。

　　成素云泣道:“曹家人怎么都这样，大难临头只顾自己各自飞。”

　　曹天参听她提到曹家，猛想到华山派门下弟子众多，好手如云，是天下七大剑派之一。

　　他上前揽着妻子双肩:“娘子，有办法。我们派曹万春去华山求救。”

　　成素云推却道:“华山派也没人胜过金雁老人。”

　　她暗想：自从爹爹去逝，她与华山派已无往来，公公曹元武生前豪爽慷慨急公好义，但死后竟无人一顾，可见世事难料。此刻向华山的师兄求助，没的惹人笑话。

　　曹天参不明妻子的心，又道:“叶知秋呢?我们结亲那天，他临行时曾对我二人说，如果有困难时，就算他在天涯海角，也会赶来。”

　　成素云淡淡地道:“公公施人恩惠不少，尚无人登门，叶师弟还能记住十年前的话么?”

　　这时，曹天达和曹万春走进来，他们已将二三十具尸体移到灵堂。

　　曹天达关切地道:“弟妹,青儿还好吧，我已责怪了你大嫂。如今，我们应当同心合力想法对付金雁老贼。”

　　曹天参将方才他夫妇谈的事，给大哥说了，曹天达喜道:“弟妹，素闻叶师弟了不起，据说孤松公谢世前，叶师弟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只要能有一线生机，为曹家留下一线血脉，我们便当努力。”

　　成素云极不愿去求叶知秋，有许多事，不便当着人讲。但此刻听大伯说到为曹家留得一点骨血，心下凛然，看着方满五岁的青儿，便答应了。但又想到金雁老人心狠手毒，谁出家门都有危险，而且只有四天便到限日，不知能否赶到。

　　曹万春道:“金雁老贼已言明不杀仆佣，我的轻功还算不坏。想来不会误事。”

　　曹天达、曹天参感激泣零，朝他跪拜下去，曹万春慌忙还拜，“二位少爷不必客气，这是我的本份。”

　　三人送走曹万春，成素云要曹家两兄弟仍去守灵，以接待吊客，就算留不下人，也当请他们传个音讯出去。

　　曹天达自责无能，定要留下三弟夫妇护卫后院。言道:“大哥不算勇敢。曹家兄弟没有受过磨难，这一劫，我说什么也得象个大哥一样去担代。”

　　曹家喧闹兴旺宾客盈门的景象，已被衰败凋零所替代，显得死气沉沉。

这些天，只有少林天难大师派了四名弟子前来，但听到曹天达一提到助拳的事，便借口佛门戒杀戒嗔为由，匆匆离去。

　　大家终于明白，往日高朋如云，是因为人人巴结金银双枪。而今曹元武过世，就没有必要再与他的子女打交道了。

　　世态冷漠如此，让人十分寒心，大家身处绝望，已近麻木。成素云每日坐在后院楼阁，既可以眺望阳关大道打发时光，也可应急院下。

　　一天天过去，她反倒对叶知秋越来越寄以希望。靠这种企盼支撑着，以求儿子能活着。她自付将来，一定要教儿子学好武艺，让他成为一个凭自己本事保护自己的人。

　　曹天参踏楼而上，成素云问:“大哥还在灵堂?”

　　曹天参道:“嗯。不过那些尸体已有异味。”

　　成素云道:“叫大哥别守了。或许大伙都会随公公他老人家同去的。”

　　曹天参常来陪她。这四天，就象过了四年。她感到自己沉稳庄重成熟了，他劝道:“娘子，你不必灰心。我看叶师弟是个心诚意真、一诺千金的汉子。”

　　成素云道:“有许多事，我没有对你说。如今我夫妻毕命同日，也就不再瞒你。”

　　曹天参见她神色慎重，问是什么事。成素云道:“我爹爹去逝时，叶师弟的武功的确强过我爹爹，可为什么爹爹要将掌门之位传给各方面都不如人的大师哥，并要他处处提防叶师弟呢?”

　　曹天参惊问:“那为什么?”

　　成素云道:“唉，叶师弟命中注定就是一个可悲可怜的人。当年我父亲武功绝高，而且神机妙算，在武林中望高位尊。然而他却有过一次失败， 仅仅只有一次。”

　　那一次，是成孤松的奇耻大辱，峨眉派的铁十一妹，竟在四招内就打败了他，而指点她武功的正是名门正派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邵秋寒。

　　成孤松一向心计深远，便只身寻访天下，终于找到一个骨质奇佳的孩子，带回华山。这便是叶知秋，其时两岁。

　　成孤松不顾叶知秋的性命，替他打通全身经脉，以外气助他练就内力，此法凶险无比。

　　那时，成素云只有三岁多，很高兴有了玩伴。成孤松不允许女儿接近叶知秋，偶而发现两人在一块，叶知秋必遭痛打。次数多了，成素云再也不敢害他挨打，但幼小的心却有了同情和怜悯。

　　从小叶知秋就独居一室。每次成孤松传授考较门下弟子武功，就命叶知秋在一旁观看，给他指点，师兄们何处练得不要，哪些招式可以变通。叶知秋便默默记下，然后回到独屋苦练，若有差失，成孤松总是拳脚相加。

　　在成素云记忆中，叶知秋没有过过好日子，他孤僻自卑。成孤松为了磨练他，夏日不设蚊帐，严冬不置被褥。叶知秋却懂事、刻苦。到了九岁，就能一掌击毙一头饿狼。他除了清晨晚间要练四个时辰功课，白日还要去林中砍柴。

　　有一年，成素云跟几位师兄到二仙龛玩耍，失足跌落山崖。几个师兄都吓傻了，知道将师傅的独生女儿摔死，这罪责难逃。正巧叶知秋负柴而归，见师兄们正在结树皮。几位师兄只知道师傅对这小师弟另眼相待，哪敢告诉他真象。恰好成素云的哭叫声从山润中隐隐传到。

　　叶知秋当即跃下。他此时的轻功已经很有造诣，而且在山中奔跃惯了。

　　但这华山深润绝险，常人跳去哪会有命?叶知秋借凸石树枝着力，眼见 要到谷底，却踩在一株斜出的枯枝 上，卡察一声折断，人也随声摔在地上，一条胸骨折断。他抬头见成素云挂在半壁一棵树上，硬是咬牙忍痛，攀上峭壁将师姐救了。

　　回去后，他谎称是不小心跌了。成孤松精明过人，哪能骗过?早就一掌打得他口时鲜血。成素云这才冲进门护住师弟，将原委告诉了父亲。成孤松厉声道:“我是要教你知道，在师父面前不得有半点虚假!”

　　不过，此后成孤松也就允许女儿和叶知秋在一块玩要习武了。

　　两人相处融洽，待得大了一些，成素云生出另一番心情，一日，她问叶知秋为什么舍身跳崖救自己，叶知秋说，他就是死了变成鬼，也要保护师姐周全。成素云听得芳心暗喜。

　　时光漫漫，成素云变成了美貌少女，叶知秋也成了英俊少年。华山门下都认为这两人是一对璧人，成夫人临终时也要丈夫招叶知秋为婿。

　　成素云处处爱护师弟，人人皆知。可叶知秋始终不开口，反而渐渐疏远，成素云屡次旁敲侧击的试探，终是没有结果。

　　女大不中留，成孤松为了女儿前途，将她许配给洛阳曹家。

　　当时，金银双枪的名头如日中天，但若能与华山剑派联姻，万分荣耀。成素云则又哭又闹，宁死不嫁。

　　成孤松将女儿和叶知秋叫到跟前，向叶知秋是否愿意娶成素云。叶知秋答道，不愿意。

　　成素云一腔深情如付东流，万念俱灰。成孤松让叶知秋护送迎娶队伍去洛阳时，成素云一腔怨怒终有发泄，一路上百般刁难。

　　一天在途中歇脚，她居然将洗脚水泼在叶知秋头上。接亲的人都看不过了来相劝，成素云心下刚硬道:“他只是我爹爹养的一条狗。”

　　叶知秋当时脸色惨白。

　　当夜，成素云听到有哭声，很象师弟，便循声走出客栈。果然见叶知秋在夜深人静的街上嚎啕大哭，招得人开门打窗地看。

　　成素云很难过，想上去认个错。可叶知秋见她到了，立即跑开了。

　　到了洛阳，拜堂成亲，高朋满门，共贺喜事。叶知秋只当什么屈辱也没有受过，离去时很诚恳地说了那句话:“就算我在天涯海角，也会赶来。”

　　每年回华山省亲，叶知秋总是避开。婚后第四年，成孤松临死，成素云夫妇赶到华山，成孤松才将一切关于叶知秋的事告诉了女儿。

　　原来，成孤松一心想报仇，就只身入魔教重地，劫走叶知秋并将其父母杀了。他要让仇人死在魔教后代手上。

　　那邵秋寒精研天下武功，见识极高，却因故被魔教，挑了足筋废去武功，而铁十一妹却与魔鬼同行。两人在一块对敌，一个口述招式，一个依样使出，竟然无人能敌。

　　这二人隐居在琼州海南，若要杀他们，也并非难事。只须这两人分开，就无法施出那同心同意的心法。因此，在成孤松心目中，叶知秋仅仅是一个杀手，他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为师傅雪恨。

　　成素云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叶知秋为什么说不愿娶她，为什么会在受了委屈后发疯大哭，为什么又说便是在天涯海角都会为她赴约，而每次在华山时又回避自己，这都是因为他心里是深爱着自己。但命中注定不会在一起。

　　曹天参听罢，唏嘘道:“娘子，所谓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与叶师弟相比，我真是太脓包。若你们能在 一起， 哪会遭遇这种惨事?”

　　他由衷而言,毫无虚情。

　　成素云面呈愠色:“相公，你说这些无聊的话干什么?”但又想丈夫没有什么心计，又软语道:“我们十年夫妻，你可不能因这些旧事，使我夫妻之间不快。要死要活，我们总在一起。”

　　曹天参心存感激，又很羞愧:“娘子，我只恨自己不文不武没有出息，苦 了你一生。 ”

　　成素云道: “你穷也罢富也罢，都是我丈夫，不许再说自己没出息，你武功不好，心地却善良。得夫婿如此，我也该当知足了。”

　　两人都觉得在这绝境中，反叫夫妻情义更深了。

　　这时楼下传来呼唤，却是曹万春回来了，他们急忙走下楼。

十个人都会齐了，却没有见到叶知秋，成素云的心急往下沉，半天说不出话。向儿子望去，双眼顿时红了。

　　曹万春一路奔波，实在饿急了，却顾不上吃饭。他告诉众人，到了华山，他把曹家的境遇告诉了掌门人。哪知掌门人连推诿托辞也没有，直称自己无能为力。还说，曹家在江湖上交往甚广，尽可向少林武当求援。而且成索云是师傅的女儿，只怕得了秘传，大可与金雁老人匹敌。

　　成素云一拍桌子骂道:“混帐，这些人天性凉薄，连师门情份都不顾，还妄称行侠仗义的名门正派。”

　　曹万春道:“三少奶，人心难测，你也不必太生气。令师弟叶知秋的事，我想单独给你说。”

　　成素云道:“现在咱们生死与共，什么事都不必瞒过大家。”

　　曹万春到华山没见到叶知秋，后来，见掌门人不愿伸手相助，就问及叶知秋。掌门人倒也丝毫不隐瞒。说是自从成素云出嫁后，叶知秋就郁郁寡欢，神情不正。常常跑到二仙龛悬崖上独坐，不吃不喝，一坐就是两三天。尽管成孤松从未真心善待过叶知秋，但他却把师傅当成了亲人。

　　师傅一死，叶知秋就失去了最后一位能让他心里感到依托的人。他本来就孤僻，与师兄更没有交情，而掌门师兄处处防范他,终至积郁成疾，失心疯了。

　　就在师博去世那年，就离开了师门。有的师兄说，他们曾在山中看见过叶知秋，但衣衫褴楼疯疯癫癫，还有的说，有樵夫猪户看到他犯病跌下二仙龛，但近来又听传闻，说叶知秋在海南被铁十一妹杀了。

　　曹万春实在闹不清哪个说法是真。

　　成素云低低一呼，终于失声哭了，原来，师弟比她爱得更深，所受的苦又是那么多，她暗想，父亲一向称神算子，可他哪能算中人心?算中身后事?若叶知秋活着，必会赶来救人。这只怕就是报应，是命。

　　众人一齐相劝，要她不必太悲伤。曹天参道:“曹大叔，大哥，我们大家舍了这条命，若能侥幸拚个同归于尽，也让孩子们活下去，我们就靠自己。”

　　成素云听丈夫说得如此果决，止住了哭，心里虽明白这事太渺茫，却感到由丈夫说这话让人欣慰。

　　此刻大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成素云道:“请大嫂带孩子们藏起来。料金雁老贼师徒不可能分身搜人，我们缠住他们，大嫂就可趁机带人离开。”

　　院内传来一声冷笑:“这倒是会打如意算盘，不过这叫一厢情愿。”

　　众人心下一惊，马上鱼贯而出，曹天达、曹天参都是手握双枪，成素云绰一柄长剑。曹万春一时难找称手的兵器，便从门后抄了一根项门杠。

　　暮色之中，一位锦袍黑靴皓发银

　　须的老者和一位红袍大汉，正是金雁老人和莫通，站在院中。

　　那金雁老人得意之极，笑道:“人人都说我老人家不要脸，对了，老夫就是不要脸。曹元武不死，我不敢来。让你们有七天可活，也非好心，而是要你们倍受煎熬，看看谁会教你们。现在你们应该明白，所谓名门正派的正人君子是什么东西了罢?”

　　莫通接道:“他们结交的是曹元武的名气和财富，连华山派也不能脱俗。若曹元武不死，他定会后悔，不如与你老人家交朋友。”

　　金雁老人捋须而笑道:“待亥子交时,白马寺钟声响过，才到七日之限，你们还可活上三个时辰。”

　　成素云挽出一朵剑花:“老贼,要杀便杀，休得多言!”

　　曹家兄弟和曹万春都闻声摆出门户。

　　金雁老人斜睨成素云，对莫通道:“我要让曹老贼死后明白，他谁也保不住。这小娘们你将她衣衫剥了，当众先奸后杀，让曹元武死得脸红。”

　　成素云眦目欲裂，怒叱一声，一招“长虹经天”向金雁老人飞刺而到。这剑蕴劲含势，乃是拚命一击。

　　金雁老人气定神闲、袍袖微荡，两指从袖中伸出，举重若轻地在长剑上一搭：“和我徒儿玩去!”轻轻一引，长剑已被荡开。莫通欺身一进，伸手向成素云脸上捏去，手法奇快。

　　成素云惊愤不已，将剑一挺上撩，莫通却倏然回手，跟着一招飞流直下抹向她胸口。

　　这一边，曹家兄弟和曹万春齐攻金雁老人，但武功实在太差。

　　金雁老人冷笑之中，拾起左脚，腿上几晃，就以足尖踢中了三人穴道，沉声道:“我暂且不杀你们，要你们看一看曹家媳妇、成孤松的女儿如何丢人现眼。”

　　这时，成素云一剑直刺莫通胸腹。一剑使来，势如破竹，招式纷繁，后式续到剑光重叠。金雁老人夸道:“好剑法!”

　　莫通眼见寒光递到，翻身一转，竟以背迎敌，左肘直撞对方胸间。

　　成素云这一剑使老，右腋如同架在别人肩上，为人所制不及变招，当下右掌抽出，立即向后跃出丈远，躲过了莫通极古怪下流的招式。

　　见丈夫等人呆立不动，心知无法取胜，又不甘心受辱，便一横剑向脖子上抹去，凄然道:“相公，我要先走一步了。”

　　这一着，别说曹氏兄弟，就连金雁老人也不及阻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蓦然，一枚暗器破空疾飞而至。“哨”地一响，击在剑身上。

　　成素云浑身一震，手中捏拿不住，剑已脱手飞出。“咄”一声插在一棵树上，剑鸣嘤嗡不绝。

　　成素云向暗器来处看去，只见一条灰影跃出，披头乱发地向金雁老人头顶扑到。

　　成素云又惊又喜:“师弟!”

　　金雁老人眼前一闪，猝然中他向斜一荡，飘出很远。但那人变式更捷，脚在树上一点，又已追到。

　　这次，金雁老人已有防备，见一掌拍来，凝身举双掌相对。“嘭”的一声巨响，金雁老人身躯如断线的风筝飞出，撞在墙上。

　　那人更不得留，身体向后一滑，已举掌向莫通头上拍去。莫通大惊失色，待要相抗，无奈迅雷不及掩耳，被拍中天灵盖。那人回身一晃，举手将曹万春三人穴道解了。然后走到成素云跟前，拜了下去。

　　这几势，从暗器击剑，跃身扑敌，换式通敌，两人对掌，格毙莫通，到给 人解穴，都在电光石火之一瞬，快得叫人难以置信。这份武功世所罕见，直能通神。

　　成素云惊疑不定:“你是叶师弟叶知秋?”

　　那人拾起头。成素云心尖一颤，这时天色已暗，但那人脸色惨白，一条疤痕从右额拖到左颊，鼻梁已断，十分狰狞可怕。

成素云起先是凭身形猜他是叶知秋。现在竟不敢相认。她伸手去扶他时，触手冰冷，骇然缩手。

　　金雁老人尚未断气，他狂叫道;“叶知秋，你在数月前已被人杀了，却又阴魂不散，来管闲事，你是人是鬼?”

　　那人对成素云拜了两拜，身体陡然飞起，掠至金雁老人头顶，一足踩下，借力纵上高墙，倏然不见踪迹。

　　金雁老人口中喷出鲜血，就此死去。

　　成素云见那人倏来倏往，身体寒气刺骨，确实不象活人。她忽然想起少年时，叶知秋说过，他就算死了变成鬼，也要保护师姐周全。

　　成素云实在不愿承认师弟是鬼。他从小受了那么多磨难，没有开心的日子，自己一家对不住他的地方太多。而他却为了诺言，在最危急的关头教了自己。若说他不是鬼，又怎么得知曹家有难?又为何一句话也不说呢?莫非世上真有鬼魂作者：黄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