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系列之——生产队里的爷们儿

要说爷们儿，就比如生产队里的男人们，可以说，个个都是爷们儿。虽然穷，苦逼，但是活着有人样。

随便一块庄稼地里一站，都能顶天立地挡太阳、遮阴凉。随便一道街上一站，都能挡车马流、西北风。

心思比铁锨把都粗，思路是胡同里赶猪。

说话都是一个吐沫星子砸一个坑，驷马难追。拳头子梆梆地锤在胸脯子上，都不带咳嗽一声。口头赊欠的账，再过十年也承认；说好的哪天还钱，决不等到第二天。

因为穷，日子过得也节省，恨不得一分钱掰两半。虽然穷，别人的钱从来不碰。就认个死理儿：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说啥不稀罕。

把女人不当人，抱起来就摔在麦秸垛子上，就像摔了一麻袋马铃薯，从来不懂怜香惜玉。但是，谁要是欺负女人，就是戳了他的心。

都是糙爷们儿。漫地里躺下就睡，头枕着一块土坷垃，有地龙或者长虫钻后背，凉凉的，摸出来甩一边去，继续睡。

心里不装事儿，装事儿睡不着。半夜里想不通了，非得起来找二狗子打一架不可，回来再睡。

口渴了，就阳沟里捧起来一把凉水就往嘴里灌。水是机井里拔上来的浇地的水，机井里有长虫、青蛙，阳沟里水面上飘着羊屎蛋儿。喝了就解渴，喝了也不拉肚子。

好角力比赛。推冒尖一车子土，从刚犁的松软的庄稼地这头推到那头。打麦场广阔平整，不在上面摔个跤都浪费了这么好的平台。一搂粗的石磙在打麦场的角落里闲着，把石磙从一头搬起来翻个跟头。一头驴闲着，抱住驴脖子把驴掀翻在地。反正人站那儿也闲着，力气在疙瘩肉里闲得冒泡儿。比赛也没奖品也没奖状，有的只是一个爷们儿在大家伙儿心目中的形象。谁输了谁就自认老草鸡，怂包，以后就抬不起头。对一个爷们儿来说，在大家伙儿跟前抬不起头就像阳痿，那是莫大的耻辱。

最有意思的事儿，就是比谁尿的高。打麦场干打垒的界墙有一人多高，一帮爷们儿面对着墙壁排齐了队，都掏出家伙儿等着，只听生产队长一声口令，齐刷刷往墙头上尿，比谁能尿过墙。

记得那年，大家伙儿都瞧不上眼的保成叔尿得最高，过了墙到墙外杨树枝上了。保成叔刚结婚没仨月，还是新婚，都认为他应该没劲儿了。真是没看出来！大家伙儿都在心里暗暗地为保成媳妇担忧。

好斗勇。多粗的井口，从这沿跳到那沿，那要是掉下去，再结实的爷们儿也难保命。多高的屋子，从屋檐上跳下来，面不改色。生产队里新买的一匹大骡子，比人都高，器宇轩昂，就是性子烈，不听使唤，不认套，没法进行生产劳动。队长很急，天天吃白食不干活儿就是条龙也白搭。队长打赌说，谁敢骑上去溜一圈还不被甩下来，谁就是个纯爷们儿。刚说完，黑棉袄脱了一地，一群爷们儿立在腊月的寒风里，拍着胸脯表决心。

那会儿没电灯，更没电视机，太阳一落山，农村就进入死寂般黑暗之中，所以夜生活基本上就是上炕睡觉。只有睡觉不用照亮，只有睡觉能够找到一点生活的乐趣。那会儿也不兴计划生育，所以可以无所顾忌地折腾，争先恐后地造人。

每一个爷们儿的身后，都有一个因造人累得一滩烂泥似的娘们儿，披散着头发，头发上粘着草，吊着松松垮垮的裤裆。娘们儿身后，是一只从高到低排列的孩子队伍，个个饿狼一样，长大了一定也是个爷们儿。爷们儿的生命力主要就体现在传宗接代上面，在传统民俗里活着；后来施行计划生育，要给爷们儿结扎，摘了他的功能，打死都不肯。再后来爷们儿就死了，死在人们的记忆里了。爷们儿死了，还要在祠堂里宗族家谱上活着，一代一代，香火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