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知尺宅即江湖

始知尺宅即江湖


偶尔得闲在南方的寒风里穿行于街衢闾巷顾盼于市井之间,感受南方湿冷湿冷气候的肃杀聆听南方树梢刮过北风的呼啸,脚步走走停停思绪起起落落,不觉一年就将过去了,也永远从每一个人的生命里逝去了。这一年来,自己的命运亦如同人类的命运一样,该还的在应还的时间段里酬偿,该忍受的在寻常的日子里承担,这一切来得都是那么准地不急不缓不迟不早,一切都恰好毫厘不爽。


始知尺宅即江湖


蜷局在异乡的小客栈里,百无聊赖想想父母想想妻女,粉尘一样的杂念起伏而来,索性干脆什么也不想,所想的什么都没用不过徒增些烦恼罢了,正如佛祖所开示的“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一样,可这心似乎如猿猴般闪转腾挪难于把捉。打开禅乐沏一杯清茶翻开随身所带的《马一浮全集》一字一句读来使自己慢慢安静下来,随一代宗师的笔触沉浸于恢弘捭阖历史长河里。


始知尺宅即江湖


“临窗案上置玻璃,映入庭树倒影,犹水中荇藻,俯视天光如水,人行树下乃如鱼游。因忆东坡夜游承天寺,记月光如水,树影在地,类荇藻交横。语极体物之妙。彼乃月下阴影,此则苍翠不改,天水一色,异于月光。由是言之,此为胜也。但俯案而窥,不及地上之广耳。世间万法多颠倒相,众生生心取境,习以为常,与此何异?因戏作小诗以记之。‘林光倒影入窗虚,滟漾犹如帝网珠;俯视松杉成荇藻,始知尺宅即江湖。’”马一浮先生临窗静坐睹物观景,以斑驳树影喻人世众生颠倒相,亦是十分恰当,吾辈凡夫“为稻粱谋”被裹挟着在瞬息万变的环境里沉沉浮浮不能自己,是不会有这样细致入微的体察的,所思所虑的无非是是是非非恩恩怨怨这些阴沟里的些小,哪里有家国天下怀柔远方的胸襟?与大师对话确乎有“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的感觉,自己太狭隘卑鄙了。看到这一篇小记,反复揣度咀嚼最能引起共鸣的是“始知尺宅即江湖”这句点睛神来之笔,几字道尽吾辈所未曾道言尽吾辈所未曾言。


始知尺宅即江湖


禅乐悠悠缓缓,如月光般静静地泻在树梢闲地一般,身心不知不觉静了下来,似乎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的声音。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有一段这样的文字:“境界有二:有诗人之境界,有常人之境界。诗人之境界,惟诗人能感之而能写之,故读其诗者,亦高举远慕,有遗世之意。而亦有得有不得,且得之者亦各有深浅。若夫悲欢离合、羁旅应役之感,常人皆能感之,而惟诗人能写之。故其入于人者至深,而行于世也尤广。”马一浮先生此句“始知尺宅即江湖”确实是“诗人之境界,惟诗人能感之而能写之,故读其诗者,亦高举远慕,有遗世之意”,我常常有“尺宅即江湖”的感觉,却不能一字道来,只有遇到了马先生这几个字瞬间有了醍醐灌顶高山仰止之慨。

我查阅了一下“江湖”一词的较早的出处应该是《庄子 外篇 天运》的孔子见老聃这章:

孔子见老聃而语仁义。老聃曰:“夫播糠眯目,则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囋肤,则通昔不寐矣。夫仁义憯然,乃愤吾心,乱莫大焉。吾子使天下无失其朴,吾子亦放风而动,总德而立矣!又奚杰然若负建鼓而求亡子者邪!夫鹄不日浴而白,乌不日黔而黑。黑白之朴,不足以为辩;名誉之观,不足以为广。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始知尺宅即江湖


这段话用白话文来讲就是:孔子拜见老聃讨论仁义。老聃说:“糠屑眯了眼睛,天地四方都会颠倒;蚊虻小虫叮咬皮肤,也会令人彻夜难眠;仁义给人的毒害令人糊涂,对人的祸乱没有能比仁义更为厉害的,你要不想让天下丧失质朴,就该自然而然地行动,一切顺应自然规律,又何必刻意去宣扬仁义,就像是敲着鼓去追赶逃亡的人一样?白天鹅不用每天沐浴而毛色自然洁白,黑乌鸦不必每天用黑色染而毛色自然乌黑,乌鸦的黑和天鵝的白都是出自本然,不能够分辨谁好谁坏;名声和荣誉都是外在的东西,更不能张扬。泉水干涸,鱼儿依偎在陆地上,哈着湿气靠唾沫来相互得到一点儿润湿,不如各自悠游在江湖里自在。”正所谓圣人行不言之教,天地之间本就一任自然日升日降云起云落,地球置身于广袤宇宙之间从太古而元古而古生而中生以至于新生代才有了人类,尤其是文字的发明后“昔者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于是一切便杂草丛生起来,一切便复杂了起来。有时我会追溯过去但很少想象未来,不去想象未来如何如何,所有的一切外在环境明显在恶化,所有的人心愈来愈显现叵测,所有的未来宗教早已阐述得十分明白那就是毁灭,这是一个“降维打击”的食物链的世界,不过一直在复制粘贴着弱肉强食的游戏而已,无需想象。


始知尺宅即江湖


吾生而五十余年,总是小心谨慎地伺候着这个世界,行天下为公之道,不想自己在这个五浊恶世有一个私敌,逢人遇事宁愿把自己逼到墙角里,也要让别人以胜利者的姿态昂首挺胸荡荡走过去,我再蒙着尘土猥琐地过去,纵然蒙受天大的委屈也不想费一丝口舌辩白,始终遵循着老子“吾有三宝: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的教诲,余生也会如此,让这个世界放心,只当我没来过。


始知尺宅即江湖


“炎老师,你还记得那个谁谁谁吗?出事了。”

“奥……”一脸惊愕。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甚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我们所有的努力,绝不是为了成就一点人世间的私欲,而是“道法自然”,与天地参。


始知尺宅即江湖


窗外北风依旧呼啸着,夜幕正徐徐降下,禅乐低徊绕梁,轻轻端起茶杯,茶有些凉,慢慢吸吮一丝丝品咽体味,“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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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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